《一枕黄粱梦》陆离兮

4、君臣同乐似无极

　　酉时将至，郡主的宫装已穿在了俞红烟的身上，蹑云正将一根簪子插在她高高盘起的发髻之中。
　　今日果然还是有鸿门宴的，宫里的夜宴，自然是鸿门宴。
　　我看着眼前身份高贵的宫装郡主，恍然明白，她之前端庄大方的打扮，却不是为了战王，而是为了圣旨，为了给圣上面前的内臣留个好的印象。
　　门外忽传来小厮的声音，“大小姐，老爷和夫人已在府外候着您了。”
　　俞红烟伸手抚了抚头发，嘴里淡淡的应道：“知道了，我这便来。”
　　小厮答应着走了。
　　俞红烟扶着蹑云的手站了起来，眼睛看着我道：“蹑云和郊姝还是留在院子里。”
　　我没有说话，沉默的接过扶摇手中备下的零碎衣物，手假装不经意的在包袱底下滑过，感觉到有小盒子似的东西，猜想应是脂粉，针线之类的物什。
　　心下不禁赞叹俞红烟的心思，我不过是念了一句：“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提醒她备些衣物，她竟这般细心周全。
　　出得院落，至中庭，便遇见了俞红氤，不多时，又遇见了俞展鸿，一行人至府外，果见俞老爷，俞夫人，不知道等了多久，脸上倒无不耐之色。
　　那俞老爷今日穿上了新得的官服，颇多了几分威严，可是，那眼底的贪婪之色却越发的厚重了。
　　他先是打量了自己的三个孩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再看向我们这些丫鬟书童之时，原本不错的脸色在看到我时垮了下来，他皱了皱眉，问俞红烟道：“你院子里的丫鬟不少，何必将她带着？”
　　俞红烟柔柔一笑，温声道：“绯蝶谨言慎行，知礼仪，今日觐见圣上，拜谢圣恩，带着那些不懂事的丫头，若犯了什么错，便是对圣上的大不敬，也会坏了我俞家的名声。”
　　听得她这般说来，俞老爷的脸色方才缓和过来，只道：“这话说的有礼，只是，她这脸上的布等下还是要摘了下来，圣上面前，岂能这般藏头缩尾。”
　　俞红烟朝他福了福，道“女儿谢父亲教诲。”
　　俞老爷方才满意了，又冲着众人道：“平日里先生教导的礼仪莫要忘了，俞家不是小门小户，见了圣上，不要做出失礼丢脸的事来。”说着，他老脸一沉，道：“今日若有谁出了什么差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不顾念平时的旧情。”
　　一行人应了。
　　马车载着一行攀炎附势的庸人朝着那巍峨的宫殿缓缓行进，仿佛不堪负重一般，它发出了轱辘辘的声音...
　　未央城，是大裕皇宫的称谓，寓意江山绵延万世，永无止境。
　　至宫门，下了马车，我看见了许多熟悉的脸。
　　宫里的宴会多，却是甚少这般宴请群臣及家眷，一来，过多的这般大肆铺张显得皇室奢靡，二来，大裕崇尚女子养在深闺人未识。
　　我昔年也不过是借着先皇后的福气，认识了些许闺中女子，皇子王孙，却也不熟，唯眼熟尔，所谓第一淑女，大裕天籁，也仅仅是有名声在外罢了。
　　说来，这般场所也是谋划家中子女婚姻的地方，算着日子，新帝也该选秀了，文臣孺子总不会要他为先帝守丧三年的，那位战王和俞红烟的婚事大约也是会在今晚定下来的。
　　未央城的宫门近在咫尺，朝臣多了起来，我看见俞老爷已和几位大官员打成了一片，毫无突兀感，想来，他早已开始收买人心了，用他手中的财富，心下不禁嗤笑，他倒是动作快，只盼莫要做得太过，被人抓了把柄，治一个朋党之罪，那便得不偿失了。
　　父亲曾说：勾朋结党之类的定要做得密不透风，因为一旦被搬上了台面，那便可以治你一个谋逆的死罪。
　　可惜，父亲最终还是输了。
　　这是我沦为逃犯之后，第一次走进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它换了血，换了心，却容颜依旧。
　　我心里隐隐有些害怕，担忧，如果有人认出了我，我该怎么办？然而，转念一想，我却又释然了，以我如今的音容笑貌，即便有人将我指认，也是不打紧的，我抵死不承认便是了，毕竟，没有人能证明我和曾经的殷家血脉相连。
　　旁边传来惊艳的低呼声，我扫一眼身边的这些人，丫鬟小厮的眼中无不是羡慕与卑怯，俞展鸿眼中是憧憬，而俞红氤则是藏不住的艳羡与贪婪，与她的母亲俞夫人如出一辙，他们压抑着嘴中欲脱口而出的惊呼的模样，让我觉得可笑极了，我甚至能想象他们回到府中之后会如何的炫耀...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见到了金山银山之后依旧面无表情的人。”耳边突然传来俞红烟的轻言细语。
　　金山银山，她用了一个很适合的形容，而我，作为应该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俞府的下人，反应着实冷淡了些。
　　没有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我垂首道：“因为奴婢将圣上放在心中，奉若神明，顶礼膜拜，有了神明，奴婢不敢在意周遭的环境。”
　　说出这段话之后，我却被自己吓到了，这话听着便像是在宣誓自己的忠诚，在掩饰着什么...
　　俞红烟却似乎没有听出什么，只拿着帕子捂着嘴轻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羡慕，惊叹这皇宫的美丽实属正常，我也觉得它美极了。”
　　原来，她将我的话当做是我在遮掩内心的艳羡，甚至嫉妒。
　　我不再否认。
　　及至朝蕤门，王公大臣家里的丫鬟小厮便被留了下来，是的，朝蕤门才是这未央城的第一道门，低贱的奴才是跨不过这门槛的，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我看着几个丫鬟小厮眼底明显的失落，心下默然嗤笑。
　　帝王招待群臣的地方依旧在同乐殿，同乐同乐，君臣同乐，真是讽刺的名字。
　　襄国公不是个低等的官位，就坐的位置还算靠前。
　　俞老爷夫妻正和旁边的护国公二老套近乎，俞红烟静静地看着眼前精致的杯盏，俞红氤正和左丞相家的千金柳贞说着笑话，俞展鸿...额...这孩子似乎在打瞌睡。
　　丫鬟自然是不能进这同乐殿的，都是在后面的偏殿里候着，想瞧上一眼，自然也是瞧不见的，可我不是一般的丫鬟，我是一个对皇宫熟悉得如同自己掌纹的丫鬟，便也有迹可循，我找了昔年和兄长在这里躲迷藏的藏身之所打量着如今朝廷的形势。
　　是的，我进来了，以一个郡主丫鬟的身份，原本我是没想着自己能进来的，俞红烟是少讷皇帝亲封的玉则郡主，带一个贴身的侍女自然是可以的，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我。
　　不过想到在朝蕤门，俞老爷一脸有口不能言的模样，心里倒觉得有些过瘾，我猜着他原本是想着这道门定然能将我拦下的吧，所以才会听到俞红烟的选择之后，有那般如同哑巴吃了黄连的脸色。
　　帝后妃嫔尚未到来，先帝的其他儿子们也还来得不全，皇帝的臣子们倒是来了大部分了，瞧着剩下的座位，大概是少讷的亲舅——右丞相顾漠。镇边老将军许清，我估摸着这位如今恐怕要问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了。宁王少谨。他旁边是...
　　战王少戟，今日的少戟脱了那一身铁甲戎装，穿着宝蓝色的官服，倒是多了几分浊世佳公子的感觉，大约皇家的子孙骨子里都是风流的，不自主的，我又看向了他那双眸子。
　　那双古铜色的眼睛里是让人看不清情绪，不知怎的，我有一种他看着我的感觉，竟有些害怕，忙往暗处缩了缩，微微偏头，与他错开视线，便看到他旁边以风流成性而为人所知的齐王少甫正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俞红烟。
　　我皱了皱眉，将视线从那张因为淫靡而泛黄的脸上移开，看向旁边的王爷，却是我不曾见过的男子，按说，能坐在亲王之间的应当也是个王爷，可是，先帝的皇子，我是都知道的，而这位却是眼生得很，心中正自纳闷，便听见了内臣奸细的嗓音，“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一时间在座的所有人尽数站起了身，我淡扫了一眼，发现空缺的座位已被填满了，连许清也来了，大约是给战王少戟的面子，说来，哥哥和少戟也算是他的弟子。
　　昔年的少讷只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皇子，如今登上了帝位，倒是多了几分气势，几分深沉。
　　说来，少讷登帝位之后既不曾改了这个‘少’字，亦不曾令其他王爷改了这个字，大约是因为这皇位是弑嫡母杀长兄换得的，故而用这样一招来昭显兄弟亲厚，堵天下悠悠之口，当真是讽刺，当然，更讽刺的是皇后一族，呵呵。
　　少讷的旁边是他的皇后，右丞相顾漠的嫡长女顾琳琅，后面是一两位妃子，他的后宫如今倒是还寒碜得很。
　　帝王臣子你来我往之后，这夜宴便开始了。宫里的夜宴，左不过那么点看头，着实无趣的紧，我没甚兴趣，便也依旧将心思放在如今皇帝的这些个臣子身上。
　　大约是帝王年少，大约是新帝登基之后铲除异己过多，朝堂之上倒是涌现了诸多的新面孔，且大多是青年才俊，想来，今年的科举提拔了不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