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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杜鹃啼血(二) ...

  •   不知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为了安抚我的情绪,淇鹤答应我陪我在人界玩上几日。
      我却没有游玩的心情,但还是应了。因为我必须在这里做完一些事。
      我不是一个吃哑巴亏的人,睚眦必报才是我的性格。
      我去了栖仙阁。
      杜鹃正对镜梳妆,她拾起朱砂色的红纸在唇上轻轻一抿,万般风情。
      “司乐,你来做什么呢?”她对着镜中的我笑。
      “你就不怕我来报仇吗?我可是妖……”我握紧索情,面色冷然。
      “你不是,”她转过脸打断我,目光沉静,“司乐,你不是妖。”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笑了:“你不过雨中给我几分恩惠,倒笃定我不杀你了。我是妖如何,不是妖又如何?”
      “你杀我如何,不杀我又如何?”她款款起身,又倚靠在小榻上,“总归王爷不会留下我的性命。这天下,要成他的了,不过,”杜鹃看着我,眼中十分快意,“他得了天下,也得不到他最想要的人。你想听故事吗?”
      “我讨厌听故事。”我皱着眉嘟哝。
      “呵,我这故事可跟你有些关系。司乐,我如今已是皇妃,皇妃啊!他如今竟这般疯狂,软禁帝王,将皇妃送入青楼。”杜鹃摸着浅蓝色的舞衣衣袖,痴痴地笑,“那日,我就是穿着它,为皇上献的舞。”
      两年前,秦王将路遇的舞姬带回王府,问不出面颊绘有蔷薇的女子下落。命人生生将她的小指切断,本想引出那个名为司乐的女子,最终引来的却是微服的帝王刘徵。
      故事这才开始。
      人道帝王皆薄情,刘徵却是异数。初见时的怜悯,让他向弟弟讨了这个狼狈不堪的女子。等杜鹃梳妆整齐,被刘捷安排御前献舞时,一舞倾天下也不过就是倾倒了那个坐拥天下的男人。
      “那时,我爱的是刘捷,”杜鹃笑出了泪,“我竟爱上了刘捷。还答应他进宫为他谋皇位……”
      “他这么对你,你还爱他?”我不敢置信。
      “我出身世家,无奈沦落风尘。秦王带我离开这里,我自然感激。我一片痴心错付,也只怨自己看不清,明知他属意的人是你,还陷了进去。被切去小指那日,好痛,痛得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我那时便想——如果此生从未遇见过这个男人,那该多好?”杜鹃那双眼睛分外澄澈,看得我心惊不已——原来,这一切都是我惹的祸?
      我的好意,竟成了她灾难的源头。
      “不过也好,如此我才能见到皇上啊——我只恨没有早些遇见皇上。”
      帝王刘徵后宫佳丽三千人,偏偏爱上一个秦王府的舞姬,视她如珍如宝。杜鹃起初待他冷漠,而他浑不在意,像个孩子般把自己能寻到的珍奇玩意儿一股脑送去藏月楼——那是他专为杜鹃辟出来练舞的地方。
      入夜,杜鹃不喜黑暗,刘徵就命人在藏月楼四处安放夜明珠,搬了白日里剩下的折子在她床前一守就是半宿。
      后半夜,等他睡着,杜鹃下床把折子拓下来,秘密托人带给刘捷。
      刘徵遇到了刺杀。杜鹃知道是刘捷安排的,她淡然的看着藏月楼外面一片混乱,然而石路上一身皇袍的刘徵拿着剑逼开死忠的护卫,冲进藏月楼把她护到身后。
      那支射偏的羽箭本应该穿透她的肩膀,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刘徵捂着胸口背对着她慢慢单膝跪倒在地。
      大片的血迹在他心口晕开,她头一次感到慌乱。
      “你终于肯看朕一眼,”年轻的帝王如初见般对她笑,温暖的手却覆住她的眼,“还是别看了,血太多,莫要吓到你。”
      他唇角血流潺潺,却努力让话音平稳。
      杜鹃的泪决堤。
      刘徵终于得到了杜鹃的心。
      那支箭只隔心脉一指,也可以说——跟心脉还隔了一指呢——刘徵往黄泉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二人的苦难才刚开始。杜鹃刚把刘捷的狼子野心告诉了刘徵,就得知秦王趁帝王病危时已经把皇城的兵将换成了自己的心腹。而朝堂上,秦王光明正大地以皇兄病危为由坐上了摄政王的位子。
      杜鹃的背叛惹恼了刘捷,秦王当着皇兄的面,把一国皇妃送进了青楼。虽说是清倌,终究还是把刘徵的脸面踩到了脚下。
      杜鹃为了自保,也为了求刘捷留夫君一条命,就把正正好撞上来的我当作筹码得了刘捷一个保命的承诺。
      “与其死在秦王手里,还不如把亏欠你的还了,你可还愿称我一声姐姐?”
      故事听完了,杜鹃目光温柔看我。我紧紧攥着索情,闭上眼睛挥过去。
      铁链带起呼呼风声,布帛撕裂的声音放大。
      浅蓝色的舞衣衣摆碎裂,杜鹃长睫扑闪如蝶,讶然望来,我转身不再看她:“我不愿意。我司乐,没有姐姐。你欠我的,自然有人还。”
      第二日,帝王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朝堂上,昭告天下秦王谋逆下狱。
      我看着静坐在铁牢中的刘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琉璃般的凤眼看着我,眼眸一弯,确实像极了淇鹤。
      “司乐?”
      “嗯?”我出神,下意识应声。
      眼前的人不复两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也不是两日前狂放邪肆的王侯形容,气质分外温醇。
      “我还以为我在做梦,”他的脸一半遮在阴影中,手脚上都缠了锁链,“临死前还能见你,也算是意外之喜。”
      刘捷的喜欢让我感到茫然。两年前,我跟他没有什么交集。
      这时,我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居然……是丘馥?
      我对丘馥的到来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施了个隐匿术躲到隔壁。
      “是你?”刘捷懒懒的声音传来,没有要戳穿我在这里的意思,我松了一口气。
      “你来做什么?”刘捷继续问。
      丘馥不大爱说话,平时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我猜可能刘捷会一直自言自语下去,未曾想,邱馥冷硬的声音响起:“要你命。”
      我无法理解这句话。
      神界规矩多,那夜邱馥因为师父的一句托付,硬生生把病秧子皇帝刘徵的命拉回来,然后捅破了刘捷弑兄夺位的行径,把他送进了天牢——介入人界改朝换代之事,为神界所不容。
      而邱馥竟然要杀伏法认罪的人,他难道不知道这会让他堕入妖界吗?
      “呵……本王果然没猜错。”刘捷轻声嗤笑,“你跟我一样,跟本王一样,爱上了司乐。”
      “那又怎样?”邱馥的声音很轻,但像一声惊雷炸在我耳旁。
      “你终于承认了,”刘捷声音平和,又微微疑惑,“那日,又为何把她送到别人身旁?”
      “多事!”邱馥声音冷厉,一声闷声的重击之后,刘捷连咳数声:“……在本王看来,那日事情的发展倒似你们苦心设下的局,意在咳咳……让司乐重新信任你那个朋友,也就是她的师父……本王猜的,又有几分对?”
      “其实,你们早就在王府,司乐最绝望的时候,也是她最容易对别人倾心的时候。而本王,竟没看清这场戏,失了她的心……”
      这时的我,已全然愣住。
      我不知道刘捷让我听到这些是什么意图,但他如果是想挑拨我对师父的信赖,那他成功了——而很大程度上是邱馥的反应,让我信了刘捷的话。

      我迷迷糊糊,恍若游魂,不知自己走向哪里。
      栖仙阁内,宦官尖细的嗓音震痛了我的耳膜:“娘娘,您一进这里,就便该自尽留个好名声,而今,为了全皇上的颜面,您也该知道怎么做了,您还做着回宫的梦呐?”
      “您告诉皇上您是秦王派进宫里的人,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皇上,您同样是是扳倒乱臣贼子的好棋吗?”
      “想见皇上?不是咱家不念娘娘往日的恩,如今宫里两位贵人被诊出喜脉,皇上忙着呢……”
      女子悲鸣阵阵,我望着杜鹃拿起鸩酒一饮而尽,心中无限悲怆,不知是为这个红尘中未摆脱宿命的女子,还是为她那句向天哭诉——“你情深是假,却骗我真情相待”。
      这是我头一次知道,原来情这种东西,也是能假装的。只要你想,虚情假意也能感天动地,情思绵长也能收敛完全。
      如刘徵,假装情深。
      如邱馥,故作冷漠。
      而淇鹤,我发现我从未看懂淇鹤。那么淇鹤,费尽心思让我抛开心中成见,全心依赖他,这对我而言,是蜜糖,还是砒霜?
      只是淇鹤他也有失算的时候,他大可以不必安排人界这出戏——我爱他,我早就倾心于他。
      栖仙阁里,雅间中只剩伏地的杜鹃慢慢起身,含着残泪的杏眼中目光讶异,还有不敢置信的欣喜,直到看见我,眼中那丝希望仍未破灭,竟是还期待刘徵尚存情意,手下留情。
      我坐在窗沿,对她举杯,随意地将手中施法换来的鸩酒泼在花盆里。
      精致的瓷盆中,大红色的杜鹃花迅速枯萎变黑,平滑伸展的花瓣皱成一团,像是刚结好的血痂。
      杜鹃眼中最后一抹光亮,也随着花瓣上褪去的红,消失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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