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乐》俞子意

10、心有灵犀

　　我很久没感受过单纯的喜乐，人界中有太多纷杂混乱的情绪，佛家归之为红尘。
　　淇鹤给我在周身施了一层薄法，替我将周围人身上乱七八糟的思绪阻挡开。天子脚下最是繁华，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热闹得很，我拉着淇鹤的袖子开心不已。
　　“慢着吃，当心噎到。”淇鹤把我嘴边的糕点屑擦掉，我扬扬手中的吃食，朝他皱鼻子。淇鹤拧着我鼻尖，失笑:“一路上吃了这么多，回去可别求着邱馥给你寻消食果，为师丢不起这个人。”
　　“听说了吗？昨个夜里，秦王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这种反贼没有被五马分尸，真是便宜他了。”
　　“可不是吗？圣上仁慈，念着兄弟情谊，风光大葬，还给了他体面。”
　　路边两个人闲聊着走远，我把手中一块桂花糕塞进嘴巴，可能糕点里含了块未化开的糖块，又甜又腻，一时间让我满口不是滋味。
　　淇鹤唇角勾着笑，折扇挑挑我下巴:“怎么出神了？”我勉强回一个笑，把手中剩下的糕点扔掉:“师父说的是，我不吃了。”
　　淇鹤面上仍带笑意，这笑意却让我觉得不自在。
　　就在此时，一只大花猫在我和淇鹤周边懒懒地转了几圈，不慌不忙地走开了。我识得它，它是妖界传信的猫妖密音，能把境象信息送到接收信息一方的眼前，我只听到了它施了结界的喵呜声，这种机密的传信只可能是妖界中的某个妖王在向上君求助。
　　不知淇鹤听到了，看到了什么，他面色上少了平日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凝重，他转头拿折扇敲敲我脑袋:“为师有些要事，让邱馥带着你在人界玩几日再回来，省得以后怨我不许你出妖界。”
　　我低着头应了。
　　再抬头，大街小巷依旧人来人往，我身边却少了淇鹤。

　　栖仙阁。
　　自从我在狱中听邱馥承认他对我的感情，在面对邱馥时总有种说不出的尴尬。“你怎么还不走？”邱馥皱着一双浓眉，眼中尽是嫌弃，“不是你要来这里的吗？”
　　我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大适合。
　　邱馥看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面无表情，转身利落地离开了……
　　我怀着一腔不知如何拒绝的羞涩石化。
　　≧﹏≦
　　搞错了吧？邱馥哪有一丝丝喜欢我的表现？这种扭扭捏捏的情感果然不会在战神的身上出现……
　　我绕进后院，推开那扇破旧的柴房木门，里面一对静默对坐的男女讶然看来——
　　“杜鹃，刘捷，你们走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刘捷，或许是因为他的感情浓烈到让我无法忽视，又或许是那双像极了淇鹤的眼睛，望向我时，里面是我想要的温柔。
　　回了妖界以后，我本以为会和颜珩对上，没想到屋中空无一人。
　　我把邱馥拉到水晶镜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邱馥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镜框上，不多时，淇鹤的影像就出现在镜子中，他手中握了一把雪白扇面的折扇，白袍翻飞，长身玉立凌驾于高空中，把一头雪白的犀牛护在身后，与他对峙的是一群鼻子上高高竖起一只长角的妖——
　　“灵犀族？”邱馥眉头一皱，手上微微使力——镜像回转，妖界西北角的结界如镜面一般，裂开了几道清晰可见的纹路。
　　“灵犀族是镇守妖界西北方结界的妖族，那只白色灵犀不应该是它们族群的王吗？它们怎么……”我愕然。
　　“大概是内乱，祸及结界，他这个上君自然要出面。”邱馥眼中掠过一丝不屑，咬重了“上君”二字。
　　我却没注意，只把目光锁在淇鹤身上，因为淇鹤有些不大对劲。对面的灵犀群前头站了一对男女，男子长发用一只玉冠竖起，一身黑甲，满身煞气，眼眸莹蓝，面容俊美。而那个清秀女子手执玉笛，唇角勾笑，拿墨羽花勾了额角，一身红衣煞是妩媚。
　　淇鹤表面上笑意不减，实则杀气腾腾，一双凤眸直盯着女子，一副沉不下心的浮躁模样。
　　我按着额角，重新打量那个女子，终于发现了淇鹤反常的原因。
　　那只玉笛！
　　颜珩的玉笛！
　　我看着定格的镜像，转身就走。邱馥拉住我手腕：“你去哪？”
　　我试图甩开他的手：“我要去灵犀族！”
　　邱馥略一使力就把我拉回去，我抬头正对上他浓黑的眼瞳，他今日一袭暗黑色的衣袍，衬的五官分外深邃：“看不出淇鹤不想让你去吗？”
　　我当然看得出。
　　妖界出了事，他留我在人界，反而带了颜珩。
　　可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淇鹤不再需要我了吗？那么颜珩会慢慢取代我在师父身边的地位吗？
　　淇鹤……
　　心口剧痛袭来，我以为像以前一样忍一会儿就会过去，可是这次心脏却像被搅碎一般，我重重摔在地上，手腕从邱馥手中挣脱。
　　剧痛不间断地在心口炸开，我尖叫着在地上翻滚。眼前雾气遮住了视线，泪雾蒙蒙中，我已看不清邱馥的模样。
　　“寒……冰潭……”我吃力张开咬合的牙齿，颤声。
　　随即，我陷入了昏沉沉的睡梦中。
　　梦中我在竹床下偷偷向外张望，是我初见邱馥的场景——
　　那日淇鹤有些失了仪态，竟没发现床底的我。他背对我拿出了水晶球。
　　我只听见他和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取魂还生？你疯了？”那人声音冷然，像能把人生生冻住，正是丘馥。
　　“如今连诛心引都被我找到了，那玉妖瓷也不难寻。”淇鹤的话透着一股疯狂。
　　“你若动那诛心引，那罪孽可就真够你入妖道了，何况那古籍中记载谁也不知道是否可行，你真要如此？”
　　“那玉妖瓷难寻，只能用一次，不过玉妖总算是有迹可循，我定会找到，你知道我不可能放手的。”
　　——你知道我不可能放手的。
　　我不可能放手的。
　　不可能放手的。
　　这场景来回在梦中交叠，最后错乱成一团模糊。
　　恢复意识后，我感受着皮肤上潭水一波又一波的涤荡，没有睁眼。对邱馥闷声道谢，没等他回应，我把自己沉进寒冰潭中。
　　自从我发觉对淇鹤的感情，只要我思及他，心口的疼痛便会出现。而淇鹤在我身边时，这种痛，却轻得让我几乎无法察觉。
　　玉妖瓷能压制招电珠，淇鹤却不能。
　　淇鹤没有把玉妖瓷送回玉山——其实我早就有所察觉，却不大想承认——师父还是为了我，留下了玉妖瓷。
　　对柒烟的愧疚，让我觉得此刻自己心底的幸福来得很可耻。
　　“哗啦啦”的破水声响起，邱馥把我从水中拉起来，脸色冷然：“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一时不察呛了水，又极力做出一副轻松模样：“咳咳，哪有什么事，不过是招电珠捣乱而已。”
　　“什么招电珠？”邱馥眉峰紧皱。
　　“我体内有颗招电珠啊，不然我怎么可能驭电？”我对邱馥的话表示不解，“还有，取魂还生说的不就是招电珠吗？”我心中咯噔一跳，邱馥是神界之人，怎么可能连招电珠都没听说过？
　　脑中杂乱无章，可我觉得自己清醒得可怕。
　　我直直看他：“邱馥，这世上，究竟有没有招电珠？”
　　邱馥忽然抿紧唇，漆黑的瞳仁中沉沉浮浮，最后，他把我又扔回潭中，大步离开了。

　　灵犀是西北妖界的王族。一道断谷突兀地横亘在这片荒地上，隔开了神界和妖界。峡谷上方镜面破碎一般的裂纹蜿蜒，却分明地切断了两界的一切关联。
　　我把带来的贮灵石融化掉，把透明的液体填进裂缝中，透明的液体飞快地与结界黏连，渗进去无影无踪——结界就是一整片半凝固的贮灵石液。
　　贮灵石会把所有注入的灵力吸收，如果两界开战，宣战的一方必须牺牲不可估量的灵力才能让蔓延到天际的石液变成石墙，然后再用更多灵力注满石墙，直到石墙承受不住过多的灵力破碎掉。
　　可等结界碎了，那宣战的一方也就灵力全竭了。
　　我一边修修补补，一边暗暗好奇，这结界是怎么碎开的？
　　身后有呼啸的风声。
　　没察觉到一丝灵力，我连头也没回，轻轻一侧身躲开，那道电光重重砸在结界上，我费了好大功夫补起的一道蛛丝细纹又裂开了。
　　我睁大眼睛。
　　电光？！
　　“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我辛泽？”身后女子的叱声响起，我摸摸覆面的红纱，怪不得我摘了手上流光纱，一招电光就让所有守卫的大黑犀匍匐在地，原来是那群大傻牛们认错主子了呀！
　　会驭电的人本就难找。
　　我看向她，飞快地抽了索情防备，果然是那日与淇鹤对峙的女子。因为驭电，她左臂上还有苍白的电光忽隐忽现，我握紧索情链，心中震惊，这个名为辛泽的女子和我出奇的像，而这种感觉并不同于从镜中看到的。
　　水晶镜中，我能看到的只是她的脸，即使和我一样身着红衣，墨羽花勾额，也是和现在给我的感觉截然不同的。
　　而现在，看着她，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她是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