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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晓梦迷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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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把皇位给沉星就好,给我做什么?”我被气笑了。
“放肆!你以为你登了皇位就能忤逆我了?”花云容把茶杯摔过来,我后退一步躲过去,“给我跪下!”
我悠然退到窗边,倚着窗沿环胸看她。
花落月大概已经跟颜珩离开了,水晶镜子里,鬓上易颜花枯萎了一半,淇鹤就要来了,傻子才去理会花云容这个疯子。
事实证明,我就是那个傻子。
膝盖上又痒又痛。几根泛着寒光的针飞过来时,我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索情,腰间空空——易颜花藏不住赤金链子,淇鹤把它拿走了。
我被迫跪在地上,花云容给茶壶中的水施个法泼在我身上,一时屋中酒香四溢。她唤来宫人:“新帝醉了,把她带到雷室醒醒酒。”
“放开我!”麻痹感在四肢蔓延,我想去摘流光纱的手无力垂下。
我是被扔下去的。所谓雷室的出口和入口就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地窖口。可以攀爬上去的绳梯被宫人拉上去,我伏在冰冷的地上等待麻醉感消失。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张狭窄的石床。我慢慢爬起来,黑暗中隆隆的雷声传来。
这是间引雷室!
只要有人进来,房间里的引雷阵就会引来天上的雷劈进室中。
我只听淇鹤说过,有些妖族用引雷室做狱室让犯了错的妖受些皮肉之苦。
没想到花落月居然有一间单独的引雷室受罚,更没想到我今日进了这雷室。
淇鹤平日说我吃了熊心豹子胆,天不怕地不怕,我安然受了这话,只是我独独怕雷声。
我紧紧缩在石床角落里,雷声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又一道雷砸在雷室墙壁上,巨大的黑石留下一道浅浅白痕。
全身都在抖,我控制不了。
黑暗中一道温柔絮语在耳边响起,我冷汗涔涔听着雷声中,柔和的男声缓缓说着情话。
闻声先醉,那嗓音是颜珩的。
“落月,我颜珩自小父母双亡,又与姐姐失散,只能以天地为证,日月为媒聘你为妻。”
“落月,如果我不去接近你妹妹,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见我了?”
“落月,我原想,既然我们活着不能在一起,那一起死也是好的。可我还是舍不得伤你。”
“落月,你的母皇,你的妹妹都重要过我,是不是?”
“落月,你求我别伤你妹妹的心,那我呢?我求你别伤我的心,你答应吗?”
“落月……”
四肢勉强活动,灵力一点也使不出来,我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那道雷劈在小腿上。
很痛。
痛到第二道,第三道雷劈下来时,我已神智半失。
我很久没这么痛过了。我倒在石床上,听着花落月留下的声音记忆。
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存下了颜珩说过的话,封在雷室里。受罚的时候听着心上人的情话,总算心里少些痛。
我迷迷糊糊看着彻底枯萎落下的易颜花,心想,若我也会这种法术就好了,淇鹤说让我等他回来,我应当存下这话的。
我在等他。等来的是昏迷。昏迷中隐约感觉到有人来到我身边,我强迫自己清醒,眼前一片白茫。我抬手紧紧攥住来人的衣角,声音小得像是呜咽:“淇鹤。”
我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木屋。
手中紧紧攥住的一片衣角,衣料暗红,就像半凝固的血液——战神丘馥的袍子,全是这般颜色。
“淇鹤他……有事。”丘馥看到我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犹疑说道。
我这才看见丘馥还站在我床边,暗红色的袍子撕裂一角。
他脸色极不自然,薄粉慢慢浮上来。
“你真的很不会撒谎,”我抹抹泪,破涕为笑,“如果是师父,他就会说,没想到我会这么不争气,被关到引雷室,这才让他找不及。”
我或许被雷劈晕了,话有些多,我不想停口,扭头看着屋顶:“我最怕打雷了。淇鹤说驭电之人惧雷是可笑,但我无法不怕。我不是妖,我是人啊,可那时因为太小,控制不了手上的电,我屠了一座城。”
“我好害怕,那夜下了好大的雨,雷声在我头顶上,我身边全是家人的尸体,我怕雷声是怕自己会遭天谴。”
“我藏在巷子里,雷声一直不停地在我耳边炸响,我以为我会死。”
“是淇鹤救了我。他说让我跟他走,他会是我的家人。他说永远都不会丢下我。可他昨日骗了我。”
我转头对眉宇染上讶色的丘馥嫣然一笑:“你不需要替他隐瞒,我不怪他,不管他因为什么骗我。因为,我爱淇鹤。”
丘馥漆黑的眼瞳中蓦然涌起惊骇:“不可能!”
我无所谓一笑,神族总是对师徒伦理有些偏见。
“我是不怪他,可我必须知道,我是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我没有能力催动水晶镜看别人过往的能力,可我知道丘馥有。
“我想知道花落月的事。”
冰块脸今天格外配合,简直是有求必应,我以为我还要费一番工夫请他帮我,可他从听我说了我对师父的“非分之想”后,抿着菱唇一言不发直接向水晶镜里注了灵力。
十三四岁少女模样的花落月已经出落得极美。她恭敬地听着母亲的呵斥,回房时发现沉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花落月面色如常,手却轻轻扼住了妹妹细弱的脖颈。
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收紧,沉星不舒服地动了动,睡梦中呢喃:“阿妈,阿妈别罚阿姐……”
花落月猛然收手!
她转身跑出去!
她发疯般地跑,不知跑了多久,跑出百花谷,瘫坐在一条清溪前,大口喘息。
那日是她与颜珩的初次见面。
颜珩的出场是不怎么讨喜的登徒子样貌,脸上突兀的一道大刀疤险些让我没认出来。
他狞笑着搓手叫花落月美人儿,一副猥琐形容。花落月则深陷在母皇的偏爱和对妹妹的爱恨中不能自拔,压根没把颜珩苦心塑造的丑模样看到眼里。
在她即将崩溃时,身边忽然出现一个人。花落月抱住颜珩的腿就大哭出声。
这一哭,哭傻了颜珩。
颜珩不坏,只是想像以前一样把百花谷里出来的小花妖从自己圈定的领域里吓跑。
这招用来对付爱美如痴的小花妖们,简直是屡试不爽。
颜珩是蝶妖。蝴蝶寿命极短,修成妖的更是少数。因为蝶妖都容貌美艳,他又懒得应付身后的狂蜂浪蝶,便拿墨羽花汁涂了脸藏身在百花谷外。
总之,花落月的一场梨花带雨莫名地勾起了颜珩心底为数不多的怜惜,花落月主动抱住人家哭完也不好意思嫌弃颜珩的丑模样,两个人尴尬了一会儿都笑出声来。
这段缘就算是拉扯上了。
花妖不能与异族通婚。花落月身为长公主,守护百花谷是她的责任,她承担了这责任,放弃了颜珩。
她不再出谷,颜珩气急,为了见她,“偶遇”了花沉星。
若颜珩想诱惑一只花妖,那不过是一眼的事。
在花沉星陷入颜珩刻意给出的温柔中时,花云容把皇位交给了花落月,逼她立下死誓永远保护花沉星。
很快,颜珩如愿见到了花落月。
沉星把他带进百花宫,怯怯唤了几声阿妈。花落月垂着头,听着花云容无奈而宠溺地应承了妹妹,指尖掐进了掌心。
刚立完死誓不久,花落月心中只稍一不平,手指中就好像有十根针扎进去,她痛得惊呼一声。
颜珩下意识看向她,初始冷漠的眼瞳中一抹忧色闪过。
花云容何等精明,短短一瞬就足以让她看清楚一切。
“颜珩,我知道你想要我的解释,可你,最不该的就是利用我妹妹。”这是花落月被颜珩在路上截住时说的唯一一句话。
登基前夜,颜珩让蝴蝶给花落月一张花笺,花落月摸着角落里的“天涯海角”四个字,决定跟他走,走到天涯海角。
什么死誓,什么女皇,什么百花谷,她都不想考虑了。
水晶镜中却出现了花云容。
她面色晕红,美目盼兮,宫装华丽繁复,风韵不下花落月。酒气扑鼻,花云容不知喝了多少,花落月定定心神,把花笺隐进袖里。
花落月头一次见母皇这种不端庄的模样,她身后没有宫人,走路不稳,扶着她僵硬的胳膊,温柔地叫她落月。
从花云容的一场醉酒中,我终于知道了花落月为何在登基大典上放弃了跟颜珩走。
花落月与花沉星是双生子。花妖皇族双生子被视为不祥,所有的双生子都要留下长子,溺死幼子。
花落月是幼子,出生时孱弱得很,甚至不太会哭。
花云容含着泪把长子交了出去。
她抱着锦被中的幼子,看着长子的小手小脚上坠上石头没入水中。沉睡的孩子被冰凉的池水惊醒,婴孩的啼哭打破了这位母亲最后的心理防线。
当夜,她偷偷跑去长老们溺死孩子的池子,把孩子的尸体抱回去,用了所有的灵力保全了长子的花魂。
时隔多年,她把花魂置入腹中,一季后,生下了小公主沉星。
“我对不起沉星,她因我那次的抉择伤了花魂,终其一生不能使用灵力。我求上君淇鹤,给她配了贮灵石,让她能使出寻常法术……可贮灵石需要每隔一段时间输入灵力,沉星她什么也不知道。我护不了她终生,只能让你保护她。”
“落月,你的一切都应该是沉星的。只因那时母亲偏爱,险些毁了沉星。”
“沉星,阿妈对不起你……沉星……”
花落月把醉晕的花云容送回寝宫,坐在窗前许久,把袖中花笺烧成一撮灰。
看完后,我问丘馥:“她回去了吧?”
丘馥嗯了一声。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花落月的责任,是百花谷,是花云容,是花沉星。爱情,对她而言,有些奢侈了。
自此,这世间再无花落月,只有花妖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