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乐》俞子意

6、晓梦迷蝶

　　打发走擎息和丘馥，淇鹤应邀去百花谷，参加花妖新皇登基大典。花妖一族女子最爱勾搭面容俊美的男子，师父又自诩风流，来者不拒，于是我嘴巴撅了好几天。
　　淇鹤一向宠我，所以百花会上，上君身后就多了一条小尾巴。
　　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下的虚与委蛇，却又不得不紧跟着师父——一路上不是这位兰花小妖一不小心崴到了师父身上，就是那位桃花小妖不胜酒力晕进了师父怀里。
　　偶尔赶得不耐烦了，我就偷偷放出一束电火烧上她们的裙角。我们周身三丈以内，除去几场火燎燎的混乱和几只花妖的惊叫，场面也算和谐融洽。
　　“如此顽劣，日后看为师还带不带你出来。”师父拿着折扇扇柄敲我脑袋，眼中笑意不减。
　　我知道淇鹤纵容我，朝他皱皱鼻子。
　　很快花妖女皇出现了。
　　她远远从百花谷谷口走进来，黑袍滚了金边，裙裾曳地，暗纹在阳光下盛放，金色的长发披下，单在左耳处簪了一只白牡丹，极尽雍容。
　　花妖新皇登基，要由上一任女皇束发，我沾了淇鹤的光，坐在上位，把正跪在蒲团上接受束发的新皇看了个清楚。
　　她姿色配的上鬓边牡丹，人比花娇。一双精致眉眼出挑，樱唇微抿，仪态端庄华贵，真当得上是国色天香。
　　金发尽数挽起，最后一支花簪戴好，百花谷欢腾声四起，新皇起身看向她的臣民，谷中百花齐放，群鸟来贺。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了。
　　成千上万只蝴蝶同时飞进百花谷是什么景象？我很中肯地评价，这景象不仅不美，还很渗人。大片大片的蝶翼聚集，黑压压地遮住了一半的天空，有笛音如泣如诉，隐约传来。
　　淇鹤勾着唇角举起玉杯一饮而尽，折扇不紧不慢地摇，反手把探头看热闹的我护到身后。
　　不知为何，我下意识地看向花妖女皇，女皇面色如常，高贵冷艳。只是，我看到她宽大的袖口一角被死死攥在玉手中，褶皱极深。
　　从她进谷到束发，我竟没有感受到她一丝欢喜、平和的情绪，而此时，放大的喜悦在她身上铺开，那种情绪，是期待。
　　天上笛音越来越近，新皇向前走了一步，像是等待心上人来迎接的寻常少女，忐忑，欣喜又急切。
　　我看向天际。
　　蝴蝶随着笛音在空中翩翩起舞。百花齐放，蝴蝶蹁跹处，我看到了女皇等待的男人。
　　百花谷中响起花妖深浅不一的倒吸气声。
　　竟有男子妖艳如斯。
　　一袭大红喜袍，长身玉立。白玉般的脸上一双媚眼似水，红唇妖冶，残忍地勾起。
　　我心中暗叹，好美的男子。
　　喀嚓一声脆响，身前淇鹤手中折扇竟被他捏碎了。我拉住淇鹤的衣袖，不安唤道:“师父……”
　　淇鹤没理睬我。他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那个踏蝶而来的男子，目光专注得让我害怕。
　　他失声呢喃，声音喑哑低沉，我听清了。
　　淇鹤呢喃:“希儿……”
　　希儿，熙儿，曦儿，还是夕儿？我无心思虑那个名字，心中惊惧:“师父，你的手……”
　　他蓦然回神，看向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淇鹤的眼光，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我惊得向后踉跄一步，又低着头走上前，把他的手掰开，捡出扎在他手心中的扇骨碎片，委委屈屈道:“师父为何这样，徒儿做错什么了？”
　　淇鹤没有言语，左手摸摸我脑袋，一声轻叹。
　　我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
　　那边前任女皇威仪不减:“今日百花谷新皇登基，何人作乱？”
　　一曲终了，天上男子眉眼中尽是轻佻颜色:“颜珩前来迎妻，谈何作乱？”
　　身后有女孩欢喜的惊叫:“阿珩阿珩，我在这里。”
　　新皇向前的一步退了回去。
　　“沉星！”前任女皇呵斥，语气却是无奈宠溺。
　　“阿妈，他是阿珩，您答应过我的。”女孩挣脱宫人的阻拦，从帷帐后跑出来，“阿姐，误了你登基，我代阿珩向你赔罪。”
　　花沉星一脸羞涩甜蜜，眼睛弯弯像新月，笑起来让人忍不住疼惜，一身繁复宫装衬得她娇美可爱。
　　颜珩一双狭长的媚眼似笑非笑，只看着花落月。
　　新皇脸色苍白，樱粉的唇勉强扬起:“莫要胡闹了。”
　　我分明觉得这胡闹说的是颜珩。
　　花沉星的手拉住颜珩大红的袍子，颜珩忽然嗤笑，转身勾起沉星的下巴:“我爱上的，可真是个胆大的女子。”似讽非讽的语气让沉星红着脸扑进他怀里。
　　新皇的脸刹时失了最后一丝血色。
　　淇鹤起身，上前一步:“登基大典已近尾声，束发礼成，淇鹤先走一步。”
　　我讶然不已，师父在帮那颜珩。颜珩自己也没想到吧？如果这场面继续下去，那新皇迫着百花谷众妖，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应该要给小公主花沉星和他指婚了。
　　师父也看出了，颜珩爱的是花落月，所以提前结束大典？为何师父要帮他？
　　一个名字从脑中浮现，我低下头，站到淇鹤身后。
　　如我所料，淇鹤没有离开百花谷。当夜淇鹤带我去……翻墙。一直翻到百花宫，淇鹤利落地敲晕了正在修剪花枝的花落月，然后拿出一朵保存完好的易颜花。
　　淇鹤解开我的发带，拿起新皇手中的花剪把易颜花花枝剪短。鞠起我的发丝，他把兰色的易颜花别到我鬓边，专心看着我，目光温柔得要把我陷进去。
　　我看着自己一头墨发慢慢变成金色，茫然拉住他，淇鹤对我说:“乐儿，信我。”
　　这句话好像有魔力，他头一次叫我乐儿，温柔好听。我脸上发烫，乖乖点头。
　　“易颜花长于海中，在陆地上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你向来机灵，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淇鹤把花落月抱起带走，我倚在窗边抚过鬓边花，良久小声应道:“好，我等你，淇鹤。”
　　坐了一会儿，宫人禀报小公主驾到，没等我感叹完自己的坏运气，她蹦蹦跳跳进来，抱住了我胳膊撒娇:“阿姐阿姐。”
　　花落月该做何反应，我不知道。沉默总是对的。
　　“阿姐，我去向阿妈求旨赐婚，阿妈让我寻你。”
　　这时沉默就不对了。我捏捏眉心，无限惆怅:“和颜珩？”
　　“嗯，阿姐～你知道我多喜欢阿珩的。”
　　妹妹啊，你不知道颜珩多喜欢你姐姐啊！
　　“让我想一想。”我努力笑得冷艳矜贵。
　　“阿姐～”
　　我全身都抖了抖，急忙打断:“阿妈怎么说的？”
　　她忽然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阿姐，你从不把阿妈叫阿妈的，你都称阿妈为母皇的。”
　　我分析了下她听起来别别扭扭的话，冷汗这会子是真的出来了。
　　“我……”哪知道你们姐妹俩称呼母亲的方式不一样啊？
　　“谢谢阿姐。”奇葩少女抱住我，“我都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了，妹妹？
　　沉星公主自言自语:“我知道阿姐不想当女皇，都是为了保护我才登基的。阿妈偏爱我，让阿姐发下死誓，终生护着我。”
　　我默默为花落月鞠了一把心酸泪，她是前任女皇捡来的孩子吧？
　　“阿姐心里的那个人也是异族人吧？”
　　我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继续沉默。
　　“我知道的，那天你问阿妈可不可以和异族男子成婚，我偷偷在帐子后听到了……阿妈她因此罚你，我也看到了。”小公主埋头诉衷情，我无言以对。
　　“我爱阿珩，阿妈说长幼有序，只能等阿姐成婚以后我才能嫁给阿珩。阿姐心里苦，我都懂。我不急的。”小公主脸红红抬头看我。
　　你不急跑前任女皇那里求赐婚不成又来求花落月？我一脸戏谑没遮掩，小公主脸更红了，结巴了:“阿……阿珩，今日穿……穿喜袍来，我才知道他想娶我……”
　　今天颜珩那架势分明是要来掳你姐姐私奔去啊妹妹！
　　我被小公主强大的逻辑震撼了！
　　可为何前任女皇也没看出颜珩与花落月的感情呢？不让花落月与异族成婚，花沉星却可以？
　　哄完小孩子，我看着前任女皇款款进屋，心中郁郁。
　　我硬着头皮叫母皇，“免了，怎么做了皇帝一点礼仪都不记得了？”美妇人眼色利的像刀。
　　小公主过去握着花云容的手:“阿妈，你别总训斥阿姐。”
　　花云容给花沉星理好微皱的衣袖，语气这才像个母亲:“你这顽皮鬼，也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好意思给你姐姐说情。阿妈给你熬了果粥，快让宫人带你喝。”
　　我一个局外人都忍不住忿忿，这差别，花落月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小公主应声去了，我紧张起来。
　　“怎么？今日见了他又动了念头？”花云容面色冷漠。
　　我猛然抬头！
　　我是真的糊涂了。
　　“哼，总算大典上没失了仪态。”
　　“母皇……”
　　“既然他愿意娶沉星，你就下道旨给沉星吧！总归你跟他没什么结果，沉星又铁了心嫁。”花云容端起清茶抿了一口，神色自然得好像刚刚说出那番话的人不是她。
　　我浑浑噩噩，直接拒绝:“我不！”
　　花云容没想到被拒绝了，有些怔忪。
　　我为花落月悲哀，直接替她问了:“母皇为何这样对我，我也是您的孩子啊。”
　　花云容秀眉皱起，把茶杯重重放下:“我皇位都给了你，你还有什么可跟沉星争的？”
　　我愣了，想起那个大典上隐忍的女子，忽然有些庆幸听到这话的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