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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成人之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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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为擒获胜七所付出的代价很是惨重,倘若陛下对其稍有懈怠、对奇珍妙药稍有吝啬,便不会有今日的剑圣了”。
转身迈步间人已出了府邸,李斯隐含了些许遗憾的话语仍在脑中回响。卫庄略显失神地走在空荡荡的长街,四周夜幕浓重,静无人声。
不由自主又回想起六年前的那个雪夜,丝丝缕缕如水墨渲染,模糊又清晰。仿若晨光越过岁月的长河沉淀在记忆里,再回首、依旧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直到长街走完,一抹颀长白衣映入眼帘,卫庄仍有些恍惚。
白练清光,月华无垠,一步更近一步,手握木剑的白衣青年终于在眼前显出全貌——眉清目朗一派淡然,卫庄稍稍回神。习惯性的一勾唇,“师哥深夜来找我,所谓何事?莫非好了旧伤,便又忘了疼?”
盖聂只当他是在说机关城之战,坦然接口答道:“你我或是对手,却非敌人,不过各有立场罢了。机关城之事,我心中从无怨怼”。
卫庄晒然一默,忽而冷笑,“你一贯如此!”。话锋一转又问,“你来这儿,就为了同我说这个?”
盖聂无语,心道:不都是你问我才说的吗?但察觉出师弟今晚格外没耐心,直接入正题,“横者,依一强而攻余弱。当今,儒墨称显,门生弟子遍天下,可算之强。赢秦内部权势争斗不休、个怀鬼胎,连年征伐更是失尽民心,可算之弱。合众以攻弱秦,你我目标岂非相同?”
你当我是章邯吗?凭你三言两语信你忽悠!卫庄不屑冷嗤。“师哥有话何不直说”。
盖聂汗颜,又有些丧气。只怕自己是说服不了卫庄的,这件事,果然还得靠子房。叹了口气万分直白道:“小庄,莫再与秦国合作,莫再与墨家为敌”。
“只是这样?”
“你若愿意联合百家抗秦自是更好”对此盖聂暂时不抱希望,话也说的分外没底气。
“可以”卫庄掀唇,当场答应。注视着盖聂因过于意外而瞬间愣怔的神情,卫庄笑得肆意邪气。
盖聂的失态也只是一瞬,片刻之后亦是一笑,眉眼盈然透着暖。须臾增长的信任感让盖聂险些问出你为何会百步飞剑?师傅现在何处?旋即想到师弟阴晴不定、心思鬼谲,切不可因小失大惹怒他。转而道:“我与你一同去墨家”。
“不必”见盖聂方才欲言又止,卫庄心头不禁闪过一丝涩然,神色微黯,“我要去见一个人”。
“子房?”
卫庄不置可否
盖聂上前半步,挺拔身姿笔直立在卫庄面前,满眼磊落坦荡,“小庄,我并不介意,你又何须顾虑太多”。
眉间一凛,卫庄勃然大怒,“谁顾虑你!我找他,自有我的事!”甩袖走人。
清晨醒来,习惯性地又眯了会儿才撑臂撩开帷幔,乍见桌案边背对着他坐了个人,张良顿时一惊,直以为自己没睡醒!默默低头看了看身上里衣,一时尴尬,半开的床帷掀也不是阖也不是。
“数日不见,子房的警觉性益发不如了,看来这小圣贤庄还是太过安逸”卫庄自顾自斟了杯清水饮着,施施然漫不经心,一出口却是讥诮。
张良看出这人来者不善,略一思索大致猜到原因,捞过床头衣物穿戴齐整,一撩下摆跪坐在卫庄对面,面上一以贯之的温煦间或参杂些微狡黠的笑意,“你已见过盖先生?”
“子房何必明知故问。盖聂主动见我,难道不是你的主意?”
面对明显不悦的卫庄,张良也不发怵,老神在在意味深长道:“盖先生一向以大义为先,无论你借此提什么要求,他恐怕都会答应。我可是在帮你”。
可惜被帮助的却不怎么领情。侧目冷清清瞥张良一眼,卫庄扬唇勾勒一抹讽笑,凉凉回敬,“子房既有此言,便做此想,这般的重情重义倒叫我刮目相看。若待下次有事烦劳,以一人相要挟,子房可不要推辞”。
闻言,张良脸色当场一黑,抚额甚是无语。只得转移话题,“你就这样答应了?委实不像你的风格”。
“我行事,何须旁人置喙!”卫庄抬眼,语调平缓依旧,但一字一句间已裹了七分冷意。
虽知晓卫庄喜怒无常,却不料竟这般的喜怒无常!张良不禁在心里替盖聂默哀。维持着和蔼可亲的温文浅笑,心底不无幽怨道:“你既已答应,盖先生应该十分乐意出面化解你与墨家恩怨,促成联合之事。”言外之意便是:你何苦来我这里找事儿。
“联合抗秦是你提倡,便该由你出面。”话非冷硬,却是丝毫不容质疑抗拒。
张良无奈轻叹。心知墨家因荆轲之事对盖聂心存芥蒂,好不容易在机关城一战中矛盾缓和,并逐渐信任他。若在此时由盖聂出面让墨家不再计较机关城被毁之仇与卫庄合作,难保不会惹得墨家再度猜疑。所以,卫庄将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抛给自己。而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的。
“你如此为一个人,难道就不想得到他?”答案不言而喻。张良眨眼坏笑,“想得到他,却又丝毫不愿勉强他。委实,出乎我的意料”。
这一次,卫庄既无恼怒也无反驳,只平平淡淡说了一句,“我们之间,旁人又岂会明白”。
这俩人的事儿,张良确然不懂。但,人之常情,世不能免。尤其是卫庄这样现世利己的人!只当他是顾虑盖聂不愿,循循善诱道:“倘若,所有人都认可他是你的,纵使他自己不承认,又能如何呢?”
“你只需稍加刻意,我自当为你推波助澜。也算不辜负你我在韩国共事多年,而今同仇敌忾的情义”张良转目凝视卫庄,眼中几多真挚,仿若肺腑之言。
闭着的门未有预兆地被推开,一身月白儒服的温雅男子棣棣而立,似已多时。
乍然一见,张良竟有一瞬的慌张,索性面上神色如常,起身迎了迎,“二师兄”。
儒家素来注重礼仪,似这般直接推门的无礼行径,颜路怕是极为少做,缓下神来反倒歉意十足,朝卫庄拱手致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两位再行商议,我稍候再来”。
“二师兄!”张良一把握住颜路衣袖,挽留之意再明显不过。回头冲卫庄半是玩笑,“你一大早出现在我房里,还不给我一个澄清的时机?”
这次,卫庄倒没为难他,径直离了小圣贤庄。
“子房,盖先生侠义耿介之人,你这样算计他,不觉有愧?”颜路轻声叹息,垂眸看向张良的目光,竟含失望。
心中一痛,尤若针刺,张良轻言含笑依旧故我,“如果,卫庄身为女子,我这般撮合,二师兄可还会质问我?”
“子房,我此言,并非质问”颜路微一低头,纵然不郁也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温文气度,“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盖先生无此意,你这样做岂非强人所难?”
张良苦笑,终究解释道:“卫庄不比盖先生处处以大局为重,若要他坚定立场与我们一同抗秦,总要给些实质性的好处才行。二师兄,我……”话音一梗,到底没再说下去。
“你总是很有道理”语调始终淡泊,颜路轻轻一拍张良的肩,似是安抚,一双眸子温凉如水、波澜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