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卫]情深不惘》相忘韶年

3、那年大雪 上

　　“拿下此人！不论死活”赢政放下竹简自里间负手迈出，威严冷呵。我咸阳秦宫是什么地方？岂能任你去留！抬手一挥，四下影卫出动。

　　卫庄轻蔑一晒，袍袖一展转身飞上房檐，点足起落间已离秦宫。侧眸回首，见盖聂紧追其后，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朔北荒芜，又赶上隆冬天气，一出咸阳繁华渐远，清河涓涓山脉绵延，好似千里无人烟，只一钩昏黄晓月高悬山隘，隐约照前后一对人影依稀不明。

　　风声越来越紧，衣袍被劲风撕扯着几乎寸步难行，但两人的速度非但不减反而更加迅疾。

　　尘沙渐起，倏忽刮在脸上视线迷蒙，盖聂眯眼，反手拽着披风以减少阻力。心里有些明白这人是故意引自己出城，不该穷追。可莫名的熟悉感，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追上去看个清楚。“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卫庄没有回答。顺着地势翻身一跃一脚蹬上山岩，趁盖聂稍稍滞后的空隙扬手抽出鲨齿，反身一剑直指其心脏。

　　脚下旋移，长剑支地，金属与山石剧烈摩擦一路火星迸溅。借力腾空一转落在峰顶，盖聂执剑居高临下而立。月光隐隐，正对上那双眼。

　　“你……”盖聂惊疑。

　　看盖聂神色便知他已认出自己，索性拉下斗篷，露出真容。卫庄暗握鲨齿蓄势待发，昂首迎向盖聂的目光，挑唇、漫不经心的讽笑一如既往。

　　姿容俊秀的少年黑发齐肩，桀骜天成。无论对着谁皆是一副不可一世之态。即便是对他这个师哥，也是时时挑衅，未曾放在眼里。而他，却将他放在了心里。记忆转过一瞬，满目青丝变白发，实实在在便是眼前摸样。霎那间情绪汹涌，哽在喉间，无从吞吐。盖聂只觉恍惚难言。

　　“师哥”卫庄掀唇，说了漫长此夜的第一句话。下一刻，红芒毕现，鲜血漫过鲨齿剑背洒在没有温度的岩石上、温热晕染。

　　按在卫庄肩头的手的力道大得惊人，不知是要推开还是抓紧、一动不动稳如磐石。盖聂静静将人凝视，额角紧绷、眸底痛楚隐现，却看都不看一眼腰腹间伤处，缓缓开言应了一声：“小庄”。

　　胸口起伏剧烈，卫庄恶狠狠盯着盖聂。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与此情景之下盖聂怎么还能这般平静？！明明是自己略胜一筹率先伤了他，却为何有种受制于人之感？

　　心里正兀自恼恨，不想猛地被扯住胳膊拉到一方矮崖下不得起身。卫庄惊怒，横眉将始作俑者瞪着。

　　然而被他瞪着的人根本无动于衷，自顾自解下披风缠裹腰间掩住浓浓血腥味儿，倾身将他隔在里侧，探出半张脸目视方外。

　　卫庄支剑半蹲着，扬唇一阵一阵冷笑。

　　不多时，整齐化一的脚步声响起，一行黑衣人轻飘落在两人刚刚对峙的地方。为首的那个弯腰拈了一指血迹，“来人深不可测，盖大人单人独行若有闪失我等如何向陛下交代？！”扬手下令，“找！”。

　　数十影卫顷刻四散，端的是训练有素。

　　雪白披风渐渐被血浸透，丝丝殷红氤氲。卫庄轻瞥一眼，又抬眸看了看无一分在意的盖聂，咬牙未有动作。

　　“章邯一时应不会返回，你从原路下山吧”盖聂错身让开，所做所为仿佛理所当然。

　　怒气愈发焰烈，卫庄又复冷笑，“师哥以为我会被章邯所擒？”

　　“区区一个影卫统领章邯，自不是你的对手，但数十影卫合力围攻，想脱身也非易事。小庄，保重”盖聂微垂眼帘，已是别离意。

　　被气得一梗，卫庄不怒反笑，剑柄一横出其不意撞在盖聂腰上，旋即一声闷哼传入耳中，“我看，该保重的是师哥你吧”。

　　盖聂单手扶着山岩，一手按住腰腹，唇角紧抿成线，鼻息浊重。缓缓抬眼，目光逆流而上睇向卫庄，“走吧”。

　　残钩晓月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天地间尽是一色惨淡的冷白，分明三更半夜却好似熹光晨晓，凄寒入骨、一纵肃杀。

　　大片大片冰凉落下，点在肌肤上，转瞬融化。抬头，白雪纷扬，铺天盖地。

　　盖聂脸色微变，不再征询卫庄意见，拉起他的手腕急步下山。

　　不明所以的卫庄稍一愣怔，竟也由着他。

　　跟着盖聂脚步疾奔一阵，猝不及防这人骤然一停，不及收脚险些绊倒，卫庄大怒。正待发作，却听盖聂轻叹道：“晚了”。

　　“小庄，我们暂时走不了了”松开卫庄手腕，盖聂蹙眉，“找不到路了”。

　　卫庄不解，转眸四望始惊觉积雪已铺了厚厚一层，目及所触皆是连绵皑皑、再无二色，方向不可辨。

　　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遮挡视线。盖聂再次握住卫庄手臂，逡巡良久终于找到一处山洞，“先进去，稍候再做打算”。

　　“这地方也能待人？”扫视一圈勉强容下两人的破败洞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抖落满身风雪，卫庄偏头就见盖聂铺开披风垫在地上，冲自己招呼道：“休息一下吧”。

　　衣发沾了雪水，顷刻凝冰，却无干柴生火，只得忍耐。盖聂盘膝坐在洞口，脊背挺直如丰碑，仿佛是要为洞内的人遮风挡雨。然而面上赛雪的苍白清晰昭示着，他并非耐寒。

　　腹部伤口还在流血，盖聂解开腰封，摸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自己上药包扎，手法颇为熟练，想来、此事已成常事。

　　卫庄晗首站在盖聂身后，默然看着，心底沉静似空白。刻意忽略的鬼谷三年，于此时此地纷至沓来。

　　初时相见，彼此还是少年。跟着鬼谷子走过漫漫长路，穿过葱郁林木，踏足鬼谷的那一刻，转身看见的就是他——白衣朗朗，磊磊出尘。

　　此后三年，日日相伴朝夕相处的，也都是他。

　　一幕幕云出雾岫，一年年寒暑往复，一次次执剑较量，一回回不服辩阖，乃至、最后分道扬镳，历历在目、点滴不曾忘。竟原来，初时相见便已入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