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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纵横捭阖 ...

  •   “你想死”缓收剑势,徐徐归鞘。嬴政高大的身躯挡了大半的日光,对面的盖聂几乎被遮在阴影里,惨白的脸上恻恻透着气死只如灰烬掏空、余热散尽的沉寂。

      “朕偏不成全!”长臂一横,堪堪接住盖聂摇摇欲倾的身体,鲜血沾满广袖。嬴政旋足转身,揽着人往内室走,声势勃然,“传太医”。

      日影西斜,灿若玄金的霞光盈满皇城,炽烈逼人。空气中也好似星火弥漫,带着丝丝焦灼的血腥味儿。

      墨鸦忽地闪现,靠近卫庄附耳轻言。

      眼见向来八风不动专会落井下石的卫庄刹那间变了神色,星魂暗忖定是宫中发生大事。自觉或可扳回一城,便不知死地学着卫庄往日的腔调悠悠然笑讽道:“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那一瞬,卫庄眼底确凿掠过狰狞之色,倏忽即逝。极淡的眸光渐渐凝成一抹深暗,唇角微挑,竟是、笑了。

      明月高悬,碧波荡漾,蔓延的火光寸寸舔舐夜幕,渐渐映红了半边天际。

      听完谍翅带来的消息,白凤蹙眉望向隔岸观火的张良,“这么大的火,你也不回小圣贤庄看一看,该赞你够冷静,还是该说你够无情?”

      “我认为你手里的消息更重要”张良温文尔笑,气定神闲。

      不买账地冷哼一声,白凤丝毫没有告知他的打算,“卫庄留我在桑海,可不是为了给你传递消息的!”

      “就是晓得白兄会欲擒故纵、口是心非”了然地点点头,张良很为自己的善解人意感动了一把,“故而,在下一再主动询问”。

      情知白凤会怒,于是在羽刃抵上咽喉之前,张良眼疾口快地把话说完,“卫庄身边有你在意的人,而你并不信任卫庄”。

      白凤简直要被气笑了,“我不信任卫庄难道要信任你吗?信任你的结果,墨家可是活例。纵然我不够聪明,却也知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道理”。

      “聪明人终不免众叛亲离”对于白凤的话,张良没有辩驳,反而谅解地叹了口气,颇有几分被误解又不愿计较的怅惘,“所以,现在可以把咸阳的境况告知我了吗?”

      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此人的脸皮可以这么厚!白凤冷笑连连,甩手扔过去一张字条。

      看完,张良真正叹气了,“嬴政没有当场下杀手,再来,便无机会了”。卫庄传此信回来,是在,警告吗?

      “在你的算计里,盖聂和嬴政至少有一个人会死?”在白凤看来,盖聂对张良毫无威胁反有助益。回心又想,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心生七窍,又岂是他所能揣测的。没好气地冷言轻哂,“你们这些人,合该众叛亲离”。

      沉黑厚重,绫缎飘飞,久违的、咸阳寝宫。

      盖聂睁开眼时,并不知晓自己已经昏睡了一日一夜,满身伤痛不甚明显,只觉惫累无比,眼前迷蒙一片看不真切,口中干苦异常。

      “你再不醒,朕都要怀疑你是故意耍赖,要在朕这里养好先前所有的伤了”一拂衣袖,倚案跪坐。嬴政扬了扬下巴,示意宫婢把晾在案上的汤药给盖聂端过去。

      盖聂好似仍未从昏迷前的情景里回过神,目光游离地扫过嬴政,扶着床案勉力坐起身,“他们呢?”

      心知盖聂问的是雪女、高渐离,嬴政执盏饮了口清茶,波澜不兴地回道:“朕已命人厚葬”。

      “厚……葬”唇齿翳动,盖聂终究没能发出更多声音。皲裂的双唇丝丝溢出血气,倒似鲜活了些。

      沉默地接过宫婢手中的汤药,饮尽。奇苦的药汁充盈肺腑,直逼得人隐隐欲呕,盖聂到底是忍住了。

      看盖聂难受至此,嬴政终于显出些许兴味。将手边一册竹简递过去给他看,“这是星魂关于桑海之行的奏报,你,有何话说?”

      “我无话可说,只有一问”一目十行,明显看出这份奏报是针对儒家。盖聂缓缓掀唇,气力略有不济,“不为名利权势的阴阳家,为何效忠于秦?”

      “不为儒家说情,却来挑拨离间”嬴政挑眉看向盖聂,嘴角犹然带笑,“盖卿果真有长进”。

      “儒家与我有何关联,我为何要为儒家说情?阴阳家与我有何恩仇,我为何要挑拨离间?”药虽苦,确是良药。比起初醒时的气虚力乏,现在已好太多。盖聂下床来到长案,与嬴政对坐,自顾自倒了杯茶饮,“况且,无需我来挑拨,陛下心知肚明,不是吗?”

      “哦?”嬴政挥退了殿中其他人等,好整以暇地将盖聂望着,“你倒是说说,朕知道什么?”

      一盏清茶见底,喉间干渴舒缓不少。盖聂面色坦然道:“墨家不过江湖宗派,根本没有与秦抗衡的实力。可是,陛下屡屡派兵围剿皆无成效,此次,李斯、赵高、章邯、阴阳家齐聚桑海,战果亦不过区区数人而已。陛下就不曾想过,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想说,朕统御下的秦国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不惜代价修筑万里长城,就是希望这个秦国能够固若金汤。但嬴政知道,他的秦国,并非固若金汤、铁板一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群臣相互倾轧、各怀鬼胎。波谲云诡,暗潮汹涌,秦国,从未太平过。可由他亲口承认,眸中仍不免森冷。

      可就算再怎么不高兴,嬴政也耐得住情绪,逐渐将话题引向正轨,“有剑锋利,是为斩剑;有剑短而阴狠,只待图穷匕见;有剑重而无刃,用来一夫当关;有剑不悬于壁,高悬人间。盖卿手中执剑,意欲何为呢?”

      “是与非,善与恶,从来不是那么界限分明;明君圣主抑或昏暴之君不过一线之间,陛下的底线在哪里呢?”听出嬴政言下之意,盖聂不答反问,不为所动。虽然委婉,确凿是拒绝,“陛下莫不是忘了,我虽手中执剑却从不是国士,而是、策士”。

      “策士……,三寸之舌,退百万雄师;纵横捭阖,解不测之危”嬴政扬唇轻笑,意义不明,“盖卿竟还记得,自己是策士吗?”

      “也许,陛下太高估了我。我无此能力,我救不了所有的人”。

      盖聂难得真心的话语却被嬴政当做推诿敷衍,索性将话说明,“你该明了,你一直是朕寄望的人。你不赞同朕之作为,扶苏你总是了解的,若你愿意尽心辅佐他,纵然朕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也仍可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用,即杀,是陛下的一贯准则。韩非,便是借镜”盖聂沉沉开口,不动如山,“人命在陛下眼中,从来浅薄”。

      提及韩非,嬴政徒觉无力,“朕确然想过杀他,但韩非之死,是意外”。

      “既然性命无碍,就不便留在寝宫。在你有所答复之前,去你该去之处吧”话至此处,再多说便无转圜,嬴政扬声令人将盖聂带下去严加看守。

      胡亥心中惴惴,这两天一直密切关注寝宫动向。然而嬴政始终未曾问起他,甚至星魂都被召去问责、写奏报,却未曾问及他,这让胡亥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失落愤恨,难以按耐。

      自作主张接过看押盖聂的重任,斥退卫兵,胡亥试探又兼拉拢地同盖聂走在一起,“盖先生对大哥,似乎是持保留态度的呀”。

      盖聂一听便知影卫里有胡亥的人,他与嬴政的谈话,胡亥已经知道了。未接话茬,直接挑明,“你太心急了”。

      “什么?”胡亥不明所以。

      “你明知,即使陛下猝死,你也未必能顺利继位,却仍在陛下示意动手前,对雪女下杀手。你,太心急了”既然听不懂,盖聂便耐心仔细地解释给他听。

      胡亥阴沉沉地将盖聂盯着,不发一言,原有的几分笼络之意烟消云散,杀心毕现。早该想到他亲手杀了雪女,盖聂不可能不与他计较,更何况他洞察了这个秘密,他绝不能、让盖聂活着!

      招来守卫去请公输仇,胡亥扬起笑脸,笑容天真烂漫,“盖先生武功高强,寻常地方哪能留得住,就委屈先生到鬼斧十狱待着吧”。

      鬼斧十狱乃公输家所造,内中无有守卫,十步一机关,步步致命。若非公输仇带路,无人敢进,更无活人走出。正是关押重要人犯的所在。

      “将盖聂关入鬼斧十狱?”公输仇惊诧无比,不可思议一般向胡亥确认,“是陛下的旨意?”

      “怎么,我的话说的不够清楚?”打定主意要借此置盖聂于死地的胡亥甚是强硬。

      公输仇犹不敢信,再次确认,“当真是陛下旨意?”

      胡亥佯怒,“你若不信,自去找父皇对质!”

      公输仇岂敢。斜眼觑向姿态坦荡的盖聂,不由信了几分,暗忖:陛下对盖聂,果真是不同的。

      顾名思义,鬼斧十狱共有十层,越是底层机关越密集,越是惊险。故而胡亥没有同往,只是吩咐公输仇将盖聂关在第十层。

      即便盖聂不动逃跑的念头,只消将粮水断绝,在父皇再次想起他之前,也能把人活活饿死!

      星魂得知消息,距盖聂进入鬼斧十狱已过了六个时辰。大致猜得出胡亥意图,却不想告知卫庄。他得单独去见盖聂一面。

      鬼斧十狱凶险异常,即便有机关布防图在手,星魂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却不料在第三层就见到了盖聂,收了布防图,负手立在敞开的牢门前。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瞅着昔日强敌落魄至此,星魂很是快意,“鬼谷弟子如何,天下第一剑又如何,无论荆轲还是高渐离,你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甚至连为他们报仇都做不到。人活到你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意思。我若是你,早该挥剑自刎了”。

      “杀人诛心。想法很好,可惜,你的话术、太差了。”动也不动,盖聂声色不改地静静打量着这间牢房,“故地重游,国师大人就不会想起些什么?”

      “你说……什么?!”神色骤冷,星魂霎时起了戒备。

      “韩非之死并非令出嬴政。那么,谁能在机关险布的鬼斧十狱杀人后安然离去,答案、已经揭晓了”冷凉的目光扫过星魂,宛若逼视,盖聂慢慢站起身,“是什么原因,让国师大人冒险杀人呢?”

      “你……信口雌黄!我可以说鬼斧十狱的布防图是我方才问公输仇要来的,你又有何凭证呢?”星魂慌而不乱,立刻出言驳斥。

      “不错,你可以这样说”盖聂漠然颔首,“索性,卫庄与我虽貌合神离,却也曾真正提供过有用线索。公输仇不会出卖你,难道李斯也不会吗?”

      “李斯深恐韩非被重用,妨碍自己的仕途前程,自会竭力促成你杀韩非的契机。但现在,韩非已死,你于他而言,不过弃子”。

      “李斯……!”星魂咬牙暗恨,却更恨盖聂,“高渐离死后,我便怀疑你来咸阳的动机。你根本不是为一心求死的高渐离而来,分明是、另有所图!”

      “你情知嬴政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只要你稍稍示弱他便不会杀你,而后又故意挑动胡亥杀心,将你关来这里。可你的目的,不止是复查韩非死因这么简单吧?”但星魂关心的,唯有一点,“你查到了什么?”

      “苍龙七宿”盖聂转过身,身后石壁的刻字早已模糊,只依稀可辨。

      “你很聪明,但,太聪明了”有卫庄的威逼在前,星魂想杀不能杀,但如今形势已不必他亲自动手,“把柄落在活人手里才有价值,盖聂,你能活着出去吗?”

      “你很自信,但,太自信了”反齿相讥,盖聂眸中显出少有的凌厉,亦似告诫,“难道你就不曾想过,也许从始至终你都是别人手中操弄的棋子?”

      “无稽之谈!”星魂愤怒至极,甚至不愿再看盖聂一眼,只想他死!

      匆匆离了鬼斧十狱,星魂盛怒之下迫不及待地去找公输仇兴师问罪,“为何要将盖聂关在韩非当年的牢房里!”

      星魂面色过于不善,公输仇心生惊悸,忙不迭解释道,“我分明遵照胡亥公子的意思将盖聂关在了第十层!”

      “那他为何……”

      不等星魂再问,公输仇干脆和盘托出,“盖聂在出逃前深受陛下信任,鬼斧十狱就是由他督建。所以,鬼斧十狱对他而言根本形同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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