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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乐文进 ...

  •   乐家,是凉州地界上有名的大家族,祖上以经商为业,在本朝太祖皇帝起兵之时资助了太祖的军队,因而得以封侯。
      只不过就连太祖皇帝也看不起经商的,乐家的爵位并没有世袭罔替,纵然太祖皇帝当初是答应了老乐侯可以世袭爵位,到了乐家第三代时,如日中天的乐家便迎来了朝廷颁下的削爵令,一代代削下来,渐渐都成了平民。
      可是乐家在凉州的能量并没有缩小。乐家不敢迁怒皇家,只是归咎于本家之中没有士子出仕,是以花了大代价从族中弟子之中遴选聪慧之才,送往京城培养。
      别说,还真的出了一个人才。
      这个人,就是我现在的老板——乐文进。
      只可惜不知道是乐家的老侯爷突然显灵了还是怎么的,正当乐家期待乐文进投入国士郭从善门下日后连连高升的时候,乐文进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变卖了乐家在长安的所有家业,在西市广济街开起了酒楼。
      此人也真是个人才,醉春风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便成了长安城内有名的大酒楼,就连东市的贵人们也时常前来此处打打牙祭。
      尤其是醉春风楼的醉春风酒,是醉春风得以名满长安的主要原因之一。
      此酒初饮来绵绵如卧于春风中一般,渐入佳境之后,能醉然入梦,醒来时神清气爽,一点也不会有头晕脑热的感觉,因而受到长安迁客骚人和老酒虫们的极大追捧,将整个醉春风楼捧成了长安第一。
      便是这般成就,远在凉州的乐家并未因此感到自豪。相反,乐家当代家主不仅将乐文进父亲这一支逐出乐家宗族大宅,更是将乐文进一笔勾销族谱,从此与凉州乐氏再无任何瓜葛。
      乐文进大受打击之下,非但没有让醉春风垮台,却将醉春风办得是日渐红火,真是令人啼笑皆非,都说这乐文进是当年的乐老侯爷还魂了。
      有长安权贵们捧着的醉春风楼,再过百年也不会倒。
      乐文进若是在有生之年韬光养晦,好生经营,未必不能在长安城内再弄出一支堪比凉州的乐氏来。
      可最近我时常见到老板唉声叹气的模样,偷偷问了店里的一个小厮,才知似乎乐家又搞出了一个据说天才般的人物,真从千里之外仆仆而来,要同乐文进这个乐家前第一才子相较长短。
      我觉得很有意思,但我总觉得那小厮是在胡编的。
      如果真是有个天才一般的乐家人要赴长安来,以我老师选人的目光,乐文进此时应当高兴才是,如此唉声叹气,未比就已是输了。
      我不敢亲自询问师哥,哦不,我的老板。他就住在我隔壁,每晚总少不了要骂我几句小阉*狗,然后再也不管我。
      起初,我对此不以为意。
      渐渐地,我心里便生出了一些怨气,我想报复他。我不知道,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原本阳光开朗的大宝,心中已经悄悄埋下了一粒黑暗的种子。
      这种扭曲、妒世般的情绪,跟随着我的一生,也差点毁了我的一生。
      我不愿意当这样的大宝,我也不愿意成为老师口中的奸党,我努力压抑克制着这种情绪,却又很想发泄出去。
      老板很快便发现了我的异样。
      他的脸上又生出我们初次谈话完毕时神秘的笑容,头一次,他学着老师的语气温柔地道:“大宝,你果真聪明,已经开始入戏了。”
      我感到一阵恶心。
      我非常非常想报复他,他看着我因为生气而扭曲的面容,笑得很开心,甚至仰面大笑,撞到了后院堂中的那棵春树。
      他抱着脑袋笑出眼泪的模样,我看了心里一阵窃喜。
      一个月后,长安的天气还是忽冷忽热。我已经慢慢习惯了酒楼的生活,但我还是没有明白老师所说的历练在哪里。
      虽然我曾经暗自在心中想以后再也不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可在醉春风楼之中,没人知道我的身份,我渐渐投入进跑堂小厮这个角色,脸上的笑容便多了几分市井的味道。
      这一日,我端着菜盘上了四楼的一间雅间。
      与三楼的包间不同,三楼的包间仅仅是用竹帘子隔开与四周区分,是有钱的商人用来避讳之用。而四楼的雅间,却是请匠人单独设计成的一个独立空间,隔音效果极佳,装饰也很是昂贵,令人赏心悦目。
      我端着菜盘进了一间雅间,里头坐着一个京官老爷,一个人正挑着象牙箸吃菜。他面容老实,像一个正经从事的安分官员,即便是在醉春风偷偷开一次大荤,亦是只点了几盘不算昂贵的菜肴,一边吃酒一边布菜,吃的酒反而更多些。
      他的菜已经上完了,我作为负责这间雅间的跑堂小厮,须守在外头待客人用完之后,进去收拾干净。
      兴许是客人喝得醉了,明明还未用完,他却忽然挑开帘子走出了雅间,怔怔地盯着我看。我已经不是起初那个看到客人就不知所措的大宝,我嘴角上翘,主动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他定定地瞧着我,忽道:“你这小厮,生得这般好看,本老爷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我刚想答话,他却忽然甩了一个巴掌,“啪”地一声异常响亮。
      “你这畜*生,跟梁王府那个小畜*生长得一模一样。”他恶狠狠地盯着我,原本老实的面相就像一头饿狼。
      我心中巨震之下,一股怒意却是陡然而出,胸口不定起伏,捂着脸含泪看他。
      此人,便是当初要我死的那个官员!
      他的面相看上去憔悴了几分,以至于我亦并未认出他来,想必此人未遭重用,短短一年余,竟像是老了好几岁!
      “你叫什么?”
      我存心与他赌气,也不管老板给我取的名儿,倔强道:“大宝。”
      他眯起眼睛,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尖锐的如同一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你也叫大宝,你这畜*生,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没想到他敢在醉春风闹事,我脸上一阵发麻,立时就退了几步。
      声音惊动了四楼其他客人,当即就有人发出一阵冷笑,道:“我当是谁在这抖官威,原来是吏部的张望张给事。”
      张望在听到声音的时候表情已然发生了变化,酒也醒了三分,不过仍是脸色涨红,似一只梗着脖子的公鸡,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怒意,明明咬牙切齿却脸上拱起一阵笑意,道:
      “许郎中,你我同一衙署为官,还在这里给咱们吏部丢脸么?”
      “您老真是睁眼说瞎话,到底谁在给咱们衙门丢脸,这不是一清二楚的事儿么。”
      张望笑得有些狰狞,他红了眼,一把拎住我的脖领子,道:“你这畜*生,倒是嚣张的很。”
      许郎中知道张望在指桑骂槐,却是大笑几声,将周围的人都引了过来,方摆起脸色叱道:“张望,你不过只是一个七品给事中,休以为位卑权重便不将本官放在眼里!本官乃是吏部从五品的司郎中,难道还治不了你的罪吗?”
      许郎中将私仇说得这般义正言辞,又用官级压他,分明戳到了他的痛处,羞怒之下,当即便在手里下了力道。
      我的脖子,猛然便被束紧,卡得我不停咳嗽,窒息感一阵袭来。
      众人围观,竟也不管老子的生死。我无力支使,心中顿时后悔刚才的鲁莽。老师教导能用脑就不动手,我为逞口舌之快,不,我他娘压根都没有逞口舌之快,就遭此大劫,真是……
      悔也!!
      老板,救命!!!
      我眼前出现一阵黑云,绞痛之下便看见人群中忽然分出一个人来,猛地冲到张望面前,挥拳便打。张望吃痛一声,松手将我丢向一旁,打人的那人倏地接住我,一把将我横在他的膝上,不停地拍打我的面颊,慢慢将我从昏迷之中拉了回来。
      我登时一阵咳嗽,脸上火辣辣的。
      待我仔细看人时,老板脸上的焦急之色一闪而逝,只剩下了严肃和愤怒的神情。
      老板真的救了我,可是下一刻,他又将我拎了起来,一把丢到了人群之外!
      他愤怒地咒骂:“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我身材瘦弱,被摔得七荤八素,心中却激荡起一股子狠劲,突然想要爬起来做点什么,才能倾泻出我心中的那股气。
      那就是杀意。
      七岁的我,竟然已经生出了一丝杀意。
      我浑身剧痛,却像一只坚强的老狗,在地上蜷缩着蠕动,从人群空隙中伸出一颗脑袋,看着中心的那几个人的脸孔。
      老实的吏部官员张望,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像个疯子一般爬起来,恶狠狠地对着乐文进辱骂:“你这个士林败类,居然敢殴打朝廷命官!你等着,我要让你这醉春风楼从长安消失!”
      乐文进丝毫不在意张望的威胁,他只是冷笑,接着退到许郎中的身旁,抱拳道:“许老哥,此人真是一条疯狗啊?”
      许郎中今日很是开心,附和道:“是啊是啊,我衙门里出了此等败类,居然还敢威胁乐老板。乐老板放心,明日,我便请一道折子……哼哼。”
      许郎中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只是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张望怔了怔,却是忽然恢复了从容似的将自己的衣冠整理干净。他抹了抹嘴角,阴沉着脸噙着一丝笑看着许郎中,然后便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万万没想到,老板居然向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张望怒极反笑,“怎么?你还想阻我去路?”
      乐文进挑了挑眉,道:“有些事,乐某并不想拖延,还是一并解决了好。”
      张望道:“你什么意思?”
      老板忽然躬身让出道来,往五楼去的阶梯之上,露出一角深青色的袍襟。一个穿着文士袍的男子一脸阴沉地走下楼来,脚上的玄色官靴每走一步都压在我的心里。
      我瞧见那人的模样,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似乎好像,我同他在哪里见过。
      张望和那位许郎中见了他,就像是见到阎王一样,眼中皆是露出震惊的神色,似乎是没想到醉春风素日里不待客的五楼,今日居然会有这样一位人物在五楼用饭。
      他冷冷地瞪了乐文进一眼,道:“真是好师傅教出好徒弟。”
      声音清冷断绝,没有丝毫情感而显得异常古板,我眨了眨眼,登时泪流满满。
      是刘统。
      那个在二宝子生辰喜宴上替我开罪的刘统!
      那次我埋头在地,没有见到他的模样,今日见了,他的眉毛异常浓厚,眉角微微上扬,不怒自威。
      他是个比老师还要清瘦的人,衣裳也是朴素至极,深青色的袍子上连一丝绣花也无。他双手负在后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张望。
      张望的脸色无比衰败,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刘统道:“斯文败类,欺上辱下,自己去找你上官请辞罢。”
      张望登时瘫软如泥,摇晃着身子坐到了一旁的榆木凳上,双眼无神地看着虚空。
      刘统又看向一旁幸灾乐祸的许郎中,许郎中见了,立即低眉顺眼地向刘统行礼,道:“不知刘司业在这里,下官失礼了。”
      “这里不是有司衙门,刘某也非尔上官,只是见你在此借题发挥落井下石,觉着吏部侍郎管教甚是有方,刘某碰巧同他同居一府,回头定要好好请教一番。”
      许郎中听了,赶紧赔笑道:“刘司业实在言重了,许某只是看不过这张望给咱们吏部丢脸,这才……”
      “不用解释了。”刘统打断许郎中的话语,又看向一旁执礼甚恭的乐文进,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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