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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番外一 赵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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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大明宫,紫宸殿。
紫宸殿是天子内朝,皇帝陛下的日常起居多在于此,此殿殿高三丈,面阔九间,进深五间,又阔又深。其上碧瓦朱彩,飞檐之上,点着鎏金的精细花样,显示着这座宫殿的奢华与不凡。殿周围以白玉回廊绕之,殿内彩画壁挂,多富丽无比,金砖铺地,亮的可以清晰得映照出人脸来。
皇帝赵构坐在长殿尽头的高座上,殿内燃着一炉龙涎香,烟气袅袅,有宁神静气的效果。皇帝仰躺在龙座上,看着案上堆着的高高一叠奏疏沉吟不语。
他近来愈发感到力不从心,看来天年将至,不过也就是几年的功夫。他的时间不能算少,但绝对不多了。
皇帝有隐疾,身为太子之时便查了出来。当时朝上尽皆反对,而先帝仍旧将皇位传给了他,他明白先帝的意思。
梁王赵冰同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个皇位,即便是按照先皇帝的意思,也应该等他殡天之后,传给弟弟。
皇帝忽然笑了笑,声音里透露出疲倦的味道,低沉而缓慢。“这些奏疏,替朕送给梁王去批罢。”
“陛下,梁王殿下……”
皇帝身边伺候着的一个老太监,穿着紫色绣蛟的太监服,出声规劝。
皇帝摆摆手,道:“朕知道梁王有多大本事,可他要是不学着去管,将来朕如何放心将江山交给他?”
“陛下身体康健,可不能说这种话。”
“朕自己的身体,朕比谁都清楚。无忧,你跟着朕这么久了,难道看不出来吗?朕十七岁开始就背着无后的压力活了这几十年,虽然朕表面上不在乎,但他们以为朕都不知道吗?后宫妃子们日日埋怨于朕,表现上还要讨好朕。那些大臣们,即便朕励精图治,将这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还是因为无后,背后骂朕愧对祖宗。呵!要不是赵冰不争气,朕又怎会替他来管着这个国家?”
皇帝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怨愤,他的身体埋藏在幽深之中,显得瘦削而又无力,只有一双眸子,冰冷之中闪烁着精光,代表着他还是这个王朝的真龙。
无忧叹了口气,道:“陛下,您说的有点多了。”
“这里又没有起居舍人,怕甚么?”
“奴婢知道陛下心里憋着气,今儿既然发出来了,陛下便应该保重龙体。奴婢,还想追随陛下一万年呢。”
皇帝哼笑一声,不知道是笑无忧总管说的一万年,还是其他。他忧虑成疾,每日御膳只吃几口,到如今,都不知道饭菜是什么味道了。
兴许只有梁王领着侄儿进宫的时候,他才会大开胃口,吃着御膳来逗只能看不能吃的赵二宝生气。
一想到赵二宝,皇帝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忽然侧首看了无忧一眼,道:“你刚才,怎么不问朕,是否确定将这皇位传给梁王?”
无忧垂眸躬身,面无表情,道:“事关国家承继大事,奴婢岂敢多嘴。”
“朕要听你的真心话。”
无忧抬头对上皇帝的眸子,皇帝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有询问之意,并无怀疑的神色。他心中微暖,跪地叩首:
“奴婢心里只有陛下,陛下,请保重龙体罢。”
皇帝眼中闪过一道失望的神色,他将无忧扶起来,替他理顺褶皱的袍子。“你是个好奴才,好伙计!你比谁都聪明,却浪费了这个聪明。”
无忧望着皇帝更显疲惫的面庞,双眼浮肿的不像话。他壮起胆子抚了抚皇帝的眼袋,颤声道:
“陛下叫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奴婢的心思全系在陛下身上,哪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事。”
“先帝把你留给朕,是朕的福气。”
皇帝拍了拍无忧的肩膀,稍稍振奋了精神。“好,你去替朕传御膳房的人,让他们给朕备上一桌好菜,再备上两壶酒。朕,要与你对饮!”
“好!奴婢这就去办!”
无忧皱巴巴的白面皮上,流下两行泪水,他来不及抹眼泪,急匆匆地便出了大殿,尖细的声音高高的响起,像是在皇帝心里,狠狠叩了一声。
“传旨,着御膳监,备膳!!!”
皇帝从座椅上挪起身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往后殿走。他的脚步一开始略显虚浮,渐渐地趋于稳定,龙行四方。
他还有好多事要做,他确实应该坚持下去,越久越好!
掀开厚厚的帘子走进内殿寝居之所,皇帝从床边一个紫檀柜中取出一方巴掌大的银盒来,那银盒看上去简朴至极,盒盖上也只有一个小小的搭扣,连锁都没有。
皇帝古井无波的眼中却微微动容,露出凝重的神情来。
他考虑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轻轻打开盒盖,正这时,背后忽传来茶盏粉碎的声音。皇帝身子微微一震,不及转身,就见一个老太监,速度极快地扑了过来,嚎哭道:
“陛下不可呀!”
赵构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推开无忧总管,没好气道:
“你想什么呢?”
说着,便将那银盒递给无忧。
无忧眨了眨眼,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银盒。只见这巴掌大小的银盒之内,居然只是放着一对耳坠。无忧忽然失声道:“太子妃?”
皇帝点了点,露出缅怀的表情来。
“当年若不是朕少不更事,不敢承认是自己有问题,又怎会害得晃儿含恨而终。朕每每念及此事,都觉着对不住她,她临终前还不忘让朕保重身体,如今想到这些,忍不住又想她了。”
“陛下难道还对司徒大人耿耿于怀?”
“司徒爱卿当年大闹政事堂,被先帝下令诛杀,以至于堂堂皇亲,一家子都赔上了性命。是朕对不住她,是赵家,对不住她。”
“陛下,莫非……”
“不错,司徒家尚有一脉远在凉州,当年未遭波及。如今凉州司徒家成了凉州有名望的大家,家主司徒雷膝下有几个刚出生的女儿,朕,想择其一给二宝订一门娃娃亲。”
“陛下,奴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但说无妨。”
“天恩浩荡,自是贵不可言。可陛下为弥补过错给梁王世子订下这门亲事,若待将来梁王世子不满意那凉州寒凉之地的女子,未免又生出一些祸端来。”
“朕赐的婚姻,乃是天作之合。”皇帝沉声道。
无忧总管见皇帝一意孤行,也不敢继续接话,他返身回去默默收拾地上摔碎的青花茶盏,皇帝看着他的背影怔了怔,说了一句“饿了”,便往大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