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大宝元年 ...
-
“皇帝要改元大宝,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就没有一个反对的吗?”刘辩坐在一张圈椅上,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咀嚼着大宝这个字眼,越想越是生气,仿佛那天当着大伙的面拂他面子的事还在昨日,于是脸上吹胡子瞪眼的小动作不断。
刘统在心里冷笑,不过父亲大人问话,他却不好装聋作哑。几个哥哥都乖乖回自己的院子里造人了,也就他刘统敢同父亲大人同在一屋。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新帝登基。谁也不想这把火烧到自个的头上,您早就退下来了,还操着这份闲心,年号大宝怎么了,儿子觉着挺不错的,多吉祥啊,多喜庆啊?”
刘辩眼窝深陷,他用一种晦涩的眼光盯着刘统,道:“你骗不了我,你也不支持你姐夫,是不是?”
刘统低垂着眼睑,低声道:“那又如何,他是天子,你是臣子,不是岳丈。”
“哼,老夫这就去写一道折子。”
“圣上要对付的就是你们这班老顽固,您还真乖乖地往上撞。”
“你怎么不说他在针对我们刘家?”
刘辩一只脚跨出了门外,转身冰冷地看着刘统。刘统对上父亲的眼睛,却是笑道:“关儿子什么事呢?儿子并不觉得圣上在针对我。”
这种简单的挑拨对刘统无效,刘辩咬了咬牙,转身便走。
“个老不死的。”
刘统长叹了口气,他的父亲在官场上摸打滚爬这么多年一直顺风顺水,眼下已然目中无人了。他虽看不惯父亲的为人,可身为人子,还是必须要做点什么呀。
月色溶溶夜,闲闲太平居。
如水般倾斜的月华洒遍长安,长安城满城捣衣之声,袅袅凄凄,低低吟吟。
冬天的夜晚一般无人在外,浸透到骨子里的凉意并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太子东宫之中,承恩殿外宽阔无比的青石长阶上,却抱膝坐着一个少年。
他的面色在溶溶月色下显得异常苍白,他穿着绛色的宦官服,披着一件厚厚的风衣,正是大宝。
大宝沉默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许久,他呼出一团热气,浅浅地笑道:“活着,真好。”
“啪啪啪。”不远处忽然传来击掌的声音。
大宝心中一紧,循着声音看见一个浑身黑衣的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这个人,能无声无息地接近他,那么二宝……
“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刺客。”
那人仿佛可以看透人心,月色光亮如昼,映照出他笔挺的身姿,仿若从阴影中生出来一位人来。
他目光犀利,盯着大宝的眼睛一瞬不瞬。
如果他是刺客,没有必要惊动他。大宝心中稍安,问题接踵而至:“你是何人,居然擅闯东宫?”
那人浑身黑衣,上下只露出一对招子。
他笑道:“擅闯?不如说我是它的一部分。”
“你是宫里头的人?”大宝问道。
“是罢,很早就在这里了。”
“你到底有何目的?”
“我在这宫里游荡,得巧看见你这个小娃娃坐在这里,听到你那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便现身了。”
大宝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此时没有任何神情,渐渐地,大宝茫然若失,只觉那双平静的像是深潭一般的眼睛有一种慑人夺魄般的效果,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陷进去。
大宝想要观心,却被观心。
只是那人的确没有恶意,他轻笑了一声,声音透进了大宝的心底里,掀起无尽的波澜。大宝身子一顿,苍白的脸几近透明。
他这才省起二师傅木道人的嘱托:有些人,是不能够观心的。
“我该说你是自不量力,还是头脑简单呢?”
大宝面有惭愧,在他面前,什么法子也不管用,还不如卸下心房坦诚相待。于是,大宝试着接近黑衣人,向前走了几步。
黑衣人望着他不言不语,双手负在背后。
“你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身份?”
黑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也仅仅是一瞬,然后又恢复了无恨无忧无喜无怒的样子。他走到栏杆旁颙首望月,声音缓慢而又绵长。
“因为我见不得光啊。”
“月光不是光吗?”大宝反问他。
黑衣人回首,道:“月光是冷的,我不怕。我怕那日光,他高高地悬在天上,追你到天涯海角,热烈得要撕开你的身体,让你的一切都暴露在外,这才是令人感到恐惧的。”
“没有人不怕阳光,所以明镜高悬,旭日东升。有司衙门里挂着一轮红日,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生出惧怕之意,这是人的本能。”
大宝消化着黑衣人话里的内容,半晌,讷讷地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又没犯错,怕什么太阳。”
“没人可以不犯错。”
黑衣人转身瞪了他一眼,“天子都不可以。”
说罢,他转身走进殿外廊下的阴影之中,声音透过冷风卷进他的耳中,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你要是敢将见到我的事说出去,明日此时我便来取你的小脑袋。”
翌日,五更天的时候,长安皇宫中的鼓声便开始向全城报晓。天际微泛起鱼肚白,激昂的鼓声一声一声将亮光从天边攫取出来,东南西北各条主街上的鼓楼依次响起,唤醒了整座长安城的百姓。
七十二坊中的僧寺道观亦响起晨钟的声音,深沉悠远,荡荡传出老远与鼓声遥遥呼应。京官大老爷们有的乘坐马车,有的单独骑马,穿着光鲜靓丽的各色官袍来到皇城门前,验证腰牌之后便进入皇城内属于自己的官署点卯上岗。
点卯之后,百官列队入玄武门进大明宫,在殿中侍御史的监督下入宣政殿。
往日里虽有殿中侍御史从旁监督,可领头的几个官员一个小小的侍御史根本开罪不起,是以宰相尚书们都会小声交谈些什么。
可今日不仅几个宰相不说话,就连翰林院掌院学士刘辩都一声不吭地独自走着,让侍御史自个都有些心惊。
刘辩踩着石阶入殿时,脚步十分急促。
按班站好位次,殿前太监高呼道:“帝后临朝,百官候驾!”
文武百官应声跪倒,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朗声道:“众爱卿平身。”
百官依序站起,这时皇帝忽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连一旁的首领大太监施恩都微微一惊。皇帝的目光只看向靠近御阶的几个老臣,笑道:“朕……有些掏心窝的话要跟众卿家说。”
百官微微俯首。
皇帝道:“前几日,政事堂商量出一个年号来,叫朕改元建业。这建业是个什么意思呢?自是建立功业,兴隆大赵。朕自认为开拓不足,守成也须仗着众卿,建业这个年号,朕用了有愧。现在几位王爷也在这里,你们都是朕的弟弟,知道朕是什么本事,你们说,朕……能不能用建业这个年号啊?”
五个藩王心中一跳,没有一个敢出来说话的。
“魏王,你觉得呢?”
魏王赵鸾年纪最小,皇帝点到他的时候,远处的刘辩眼神微变。刘辩的小女儿便是魏王的正妻,当初刘辩在魏王身上下了一注,眼下却给了皇帝开口的由头。
魏王在大殿中微笑,他一袭王袍气度不凡。
“陛下,年号并非能定天子之功过。改元建业,是百官期望之所在,以求陛下带领大赵创立百世功勋。臣弟觉得,此年号甚佳。”
“众卿觉得呢?”皇帝莞尔一笑。
“老臣附议!”
刘辩急匆匆地出班奏道,他眼中含着不加掩饰的火焰,直直望着御阶上俯视百官的皇帝。“先帝年号建中,果真中兴大赵。陛下若是改年号为建业,亦必将建立我大赵万世之基业啊!”他说的激情澎湃,甚至双手张开不能自已。
可赵冰眼里却一派冷静,望着百官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是吗?”
他轻轻地问了一句。
宰相孟安然、张戬;吏部侍郎常夏;礼部郎中刘协;御使中丞孙乾等一班文臣纷纷出班附议。
皇帝望着这些大臣,深藏于袖中的双手渐渐收拢。
他一言不发,返身坐回龙椅之上,示意总管太监施恩宣读天子诏书。施公公御前展开一卷黄绸,百官旋即跪地。
只听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大位,见之长安宝光笼罩,瑞气千祥。遂改年号为大宝,是年为大宝元年,广布天下,咸使闻之,钦此!大宝元年二月二十二日。”
百官哗然。
施公公高声道:“听旨谢恩!”
“陛下!”
刘辩忽然激动地喊了一声,他跪行几步,眼中含泪。
“陛下,大宝是个宦官的名儿呀!他只是一小小贱役,如何能拿来当为年号?陛下三思啊!”
“卿说大宝是贱名?”
此言一出,殿中刘统的脸色一变,嘶声抽了一口冷气。他看着自己的老父刘辩,真恨不得用殿内金瓜武士的金瓜将其锤晕。
刘辩虽老,反应也是极快。
“不……不是。”
皇帝眼里闪过失望的神色,“哦,那便了结了,此事就这样罢,退朝。”
刘辩回身望向支持他的一些老臣,心中猛然涌起一阵愧疚。是他带着他们对抗新帝,而他却没有勇气坚持到最后。
他知道皇帝不会拿他怎么样,可皇帝会对今日站出来的老臣下手,到最终仅剩下他刘辩一个光杆将军。
他死还是不死,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