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东宫之封（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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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府的规矩，只有高等级的宦官才能享受到寒冬标配的冬衣。大宝在承奉司的人事档案之中，仍旧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低等级青袍小监，在梁王府不必负责繁琐的事务，只管在世子身旁一步不离的伺候便好。
只是承奉司下各司舍人们将做好的崭新衣冠送来时，足足让大宝愣了好长时间。司冠舍人端来的托盘之中，是一顶加围一层毛皮的宦官纱帽，一条毛领，一对护耳；司衣舍人的托盘里，是一件足新的青衣宦官服，再加一件厚实的毛边白披风；司佩舍人的托盘里，是一挂碧青色的灯笼状三节玉坠，坠下挂着大青色的流苏；司履舍人的托盘里，是一双顶好的皮靴，同舒公公脚上那双，一模一样。
这可是梁王府能拿出的顶级配置，整座王府在编的宦官名录里，能用得起这样用度的宦官，绝对屈指可数！
大宝诧异地看着舒公公。
舒公公眼里有明显的心疼，却是笑道：“打扮得体面些，世子会高兴的。”说着，舒公公示意公公们给大宝换上新衣。
大宝并掌行礼，认认真真地道：“舒总管的厚爱，奴婢感激不尽。”
舒公公点点头，又从手下人那里拿过一柄纸伞递给大宝，道：“去向王爷请安罢。”
大雪愈下愈大，没有半点变小的趋势。
如此下去几成雪灾，大内里头本就忙的焦头烂额，此际更是无暇顾及长安雪势，钦天监一天连续十几道折子送呈御书房，全部被司礼监私自扣下，就怕被皇帝知道了宫外的状况，加重病势。
又因为就藩在外的王爷们全部回了京城，长安府尹因此下令全城封闭，只派兵马司的巡检们负责清理长安城各个街道，京畿周边因大雪造成的损失，全部从府库之中调拨银两，如此方才使如此大的雪害没有引起长安的慌乱。
不得不说今圣治下的官员大多一心为国，上下机构的严格运转，将这次大雪造成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梁王府内，下人仆从们在宦官的指点下清扫王府道路，将厚厚的积雪铲起堆到道路两旁，然后在地上喷洒盐水防止积水冻结误了主子们的行走。
一个身着新衣的青袍宦官不紧不慢地行走在王府的道路之上，怒放的红梅被积雪压得极低，伸伸脑袋，便能用鼻尖浅嗅梅花。大宝白净的面皮在寒风下微显红润，不知是因为即将见到三年不见的大宝还是他体内纯阳内功的翻涌。
他双手拢在袖中走着，光鲜的衣裳不小心刮到路旁被压低探出的一根细细的梅树枝，溅下一层白雪和几瓣梅花。
柔软的枝条偏又十分坚韧，回弹之时雪沫飞溅，几粒雪腥子便沾染在了袖管上。大宝瞥了一眼，薄薄的红唇在一瞬间微微上扬，他伸手掸去雪腥子，黑亮的眸子中也尽是笑意。
王府中的公公宫女们，在看到大宝时纷纷低头行礼，不敢再像以前那般随意调戏。大宝亦没有了当年的顽皮神情，只是有些唏嘘，便笑着回礼。
一路上，竟没有半分言语。
昔日的欢声笑语，都在年岁中逝去，成为大宝心中的宝贵记忆，唯独年年怒放的红梅，始终都是那般模样，反而令人容易遗忘这等绝美的景致。
强风吹来，路人纷纷以袖遮面，大宝的白色披风向后飞扬，然后坠到脚跟，浑身上下被温暖的毛皮包裹着，一点儿也不受这天地影响。
王府的道路虽然有些陌生，可年岁见长，亦同当年的郭从善一样，不需要引导公公，便能在王府之中寻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安善堂前有一片梅林，大雪压树，一片雪白之中点缀着无数红。因为京中的缘故，仪卫司在安善堂增派了不少护卫甲士，除开暗处的隐卫，其他都一排排立在梅林的小道两侧，通红的手执着兵器。在看到面目不凡的大宝踏入梅林，他们的目光只是微微闪过，稍稍低了低头，有些不敢直视大宝在这漫天风雪之中恬淡清冷的小脸。
尤其是他那双桃花一般的眼眸，眼角呈现淡淡的粉红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雌伏的兔爷。大宝朝他们一一行礼，这是他在醉春风养成的习惯，见人先行礼，来人便能笑三分，一时半刻改不回来这个毛病，何况大宝也是出自真心。
护卫们冻僵的脸上微有笑意，再看时，已见大宝行走如风，翩然已至安善堂外，清泠中稍有尖锐的声音响起，道：“奴婢大宝，问王爷安，特来复命！”
殿门外有伺候的老公公心疼大宝，拎着袍裾小心翼翼地步下石阶，将大宝抱到了檐下。他是随侍在王爷身边的施公公，六十好几的年纪了，听说是先皇帝赐下的，以前也是大内的人。他身着绣着花的绛色宦官服，面目慈祥地道：“王爷有令，你来了，就在这殿外叩几个头，然后便快些回元宝堂。世子这几天不甚安分，听说是想人了。”
大宝闻言，身子一颤，却是有些伤心，“王爷不愿见奴婢？”
“这是哪里的话？梁王府上下，就没有待你差的，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言了。否则咱家可要掌你的嘴！你老师郭大人因为你被士林取笑，王爷为了补偿他，特意不让你在郭、刘二位大人同在的时候出现，你这小脑袋瓜子，给咱家记清楚点儿啊，快，叩完头快些去了。”
大宝呆愣片刻，到嘴的那句“刘大人不是那样的人”又给咽了回去。他不止一次想要知道在老师和刘统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二人形同陌路已有多年，大理寺和御史台更是针锋相对，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更不是他大宝可以左右的。
于是，大宝老老实实在殿外叩头，“咚”地一声磕在地上，连施公公都忍不住身子一跳。殿内，郭从善一脸的心疼，几番想要起身，却最终颓然坐在椅中，用眼角余光偷瞧刘统。他知道刘统的性子，他开心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喜欢用足尖惦着地面轻轻地抖动。
出乎他的意料，刘统身子端正，两足放在地上，纹丝不动。
殿外，施公公心疼地将大宝拽起来。起初，大宝性子倔强居然动用了内功，可施公公只是微微用力，便将大宝从地上拽起。大宝抹了抹眼泪，有些惊讶地望着施公公，他忽然觉得施公公普通慈祥的面孔，此际也透露出十分神秘的味道。
“好孩子，去罢！”
…………
…………
元宝堂外熟悉的两座石桥汇聚成一道门户，大雪将石桥堆成雪白的两座，桥下面浅浅的溪早已冰封一片，公公们正踩在冰上牵着小宫女们的手玩耍，嘻嘻哈哈的笑声一片，并不因为这么大的雪灾而有所忧虑。
大宝远远地立在树下观望，脸上渐渐涌现起雀跃的神情。那些都是元宝堂的熟人，是他不管经历多久的分离，也不会忘记的存在。
他解下身上带兜帽的披风，丢掉纸伞，飞一般地朝他们奔去！
他想通过奔跑，来掩饰因为兴奋和激动而无比忐忑的心情。奔跑中，他浑身每一块肉都在颤栗，兴奋充斥着他每一个细胞！
他清楚地看到元宝堂的太监宫女们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们个个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大宝上扬的嘴角蓦地一僵，接着整个人就像是僵了一般减缓了速度，他的眼中，出现了一抹不可置信般的神色。
大宝踉跄了几步，远远停止在了溪岸边。
忽然！
一颗雪球飞一般而来，砸在了大宝的纱帽上，将他的纱帽咋得一歪，留下了一团雪渍！几乎就在同时，所有人都轰然沸腾起来，无数雪球向大宝飞来，他无从闪避，只感到凛凛寒意擦着脸上飞过，接着浑身都中满了雪球。
众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便只听里头有个宫女儿“咭儿”一声笑，道：
“大宝好傻哦。”
大宝原本僵硬的脸牵动了几下，接着便大笑道：“你们欺负大宝！”他飞身扑向众人，众人也不躲闪，将大宝拢在手里，然后将他丢到了雪地里。
大宝挖起一抔雪便丢，散碎的雪块一路飘扬，落到众人身上，就只有些许雪沫。嬉笑声中，元宝堂外，便展开了一场打雪仗的追逐赛！
巡逻的护卫路过元宝堂，眼里闪过十分羡慕的神色。今年的长安大雪，重重地压在每一个大人的心头，让他们无时不刻不在担忧天人之躯的安危，唯有元宝堂的这一般少年太监和宫女，仿佛从来不会去想将来是否得以入住东宫，成为可以在皇城大内之中担任要职的存在。
玩得累了，大宝和他们俱跑到元宝堂的屋檐下歇息。这些下人实在会玩，在这里弄了一个小灶，灶里不知道炖着什么，香喷喷的飘出阵阵香气，在心累体乏之时，无异是打嘴巴都不丢的存在。
“你们真是好胆，居然私开小灶！让典膳所的公公瞧见了，你们就遭殃了。”大宝舔着嘴唇数落道，眼里全是闪闪的光。
众人不知为何，也不搭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大宝，看得大宝有些心虚。
“你们怎么不说话？”
大宝笑了笑，眼神有些躲闪。
“大宝，世子在里头等你呢，你还不肯进去吗？”有个宫女一脸担忧，她走到大宝身边，低声道：“世子早就知道你回来了，方才大哭了一场。这小灶里的肉，是世子命人炖的，他是怕你尴尬，就让我们好好跟你玩，要是你不开心，就请你吃肉。世子现在就一个人在里头待着，这么久了，我们也心疼死了……”
大宝朝众人一一看去，看到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鼓励和肯定。他终于站起身子，道：“哥哥姐姐们，大宝多谢你们了。”
言罢，他坚定地推开殿门，一个人走了进去。
元宝堂内布置得温馨，一眼扫到外殿的那张小罗汉床，叠的整齐的被子上，还放着当年承奉司公公送来的一套皮草。
大宝定定地站着，注视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坐在床边，背对着他，仿若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只是眼前的这个孩童，在这温暖的殿内，穿着一身极为奢华的牵金丝穿银线的交领袍，腰间束玉带，一头乌黑的头发垂落在脑后，只在中间用玉色的发带紧紧扎了一束。
大宝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来，他挪着步子走了几步，猛然便跪了下来，向前跪行。二宝子霍然转身，从罗汉床上站起，原本比大宝矮上好些的他此际便与大宝同高。
二人目光相接，终于对到了一起。
一个是先天带有天威的冷漠双眸；一个却泪眼娑婆，眼里满是思念与牵挂。
泪水蒙着大宝的眼睛，让面前二宝子的面容变得恍惚，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小脸，居然褪尽了稚气，冷冷地凝视着他，让大宝眼眶灼热，一时竟不敢再瞧他！
大宝心中一痛，浑身如抽魂般痛苦，似乎就要失去了什么。
这时，二宝子走了过来。他的手十分灼热，温柔地替大宝拭去眼泪，肉肉的小手刮在他的脸上，无比温暖。
二宝一声不吭地接近他，然后，抱住了他。
“大宝？”
“二……二宝子。”大宝的声音都在颤抖。
“是我。”
“是……是奴婢……”
“哥哥。”
二宝从大宝的怀里挣开，展颜笑道：“你真好骗！”
大宝擦了擦眼泪，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无数二宝的容颜汇到一处形成面前这个孩童的模样，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赵二宝学着刘统的模样板起脸，道：“要不是府里存着你画像，我差点便要忘了你的。这几天慢慢回想，就只记得了一句……”
他顿了顿，明明严肃的神情之中却藏着一抹狡黠。
“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东宫之封（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