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生病的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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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撞了秋风一下。
他转了转脑袋，脸色通红地看着我，眼中没有焦距，已然失神了。我捉住他的手臂，察觉出他浑身在轻微的颤栗。
“你怎么了？”我拼命摇了摇他，难道是这天气太过炎热中暑了？
可是看他的神态压根不像中暑啊！
秋风挪着步子走了几步，左摇右晃了几下终于恢复了正常，只是他的脸色仍旧血红如潮，鼻端里喷出的热浪几乎尽数冲到了我的脸上。
他刻意平稳着气息，道：“没什么，这天儿实在太热了，有些晕……晕晕的。”
我揶揄道：“我却是没什么感觉呢！”
“讨厌！”
他推了我一下，拉着我的手，道：“走了，回定安坊了。”
一路上我都不停地看秋风，他虽然恢复了正常脸色，可他精神略显恍惚，脚步略有浮夸，如此明显的心不在焉，我也是开眼界了。
要不是我时而扶他一下，恐怕他可以走歪到平康坊去！
大街上没有几个人走动，原本在外冷着脸不说话的秋风此刻却显得有些躁动和不安。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说话了，“大宝，你方才……方才……”
“方才什么？”我强忍住笑。
秋风靠近我，压低了脑袋道：“看到了没？”
“看到什么？”
“那个。”
“哪个？”
秋风的脸就在我眼中由白转红，像是饮了一杯醉春风，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就是……”
秋风猛地一把抓住了我的胸口。
我吃痛一声，想要挣脱开来，却被他死死扣住，然后他贴着我的脸，压尽了声音道：“就是这个。”
“你他娘……再不松手，就被你搞大了！”我羞怒道。
秋风闻言，立时抽回手尴尬地笑：“抱歉……激动了。”他笑了笑，忽然又问我：“你肯定也看到了，怎么……”
“切~”我翻了翻白眼，“哥们儿在梁王府的时候天天看，哪个不比那个女人好看。你看看你那样儿，好歹也是将军府的小公子小郎君，哎哟哟……”
秋风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过了好半晌，还是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我瞧他神情恹恹的模样，知道他初见成熟女人的诱人身体，一时有些难以自抑，便劝道：“秋风，咱们还小，就不必想这些了罢。”
“不小了！”他愁眉苦脸地道：“家中早就给我点了一门亲事，待我十二周岁满了便要回荆州成婚了。”
“这么早？”我有些惊讶，就算家里头早就订下婚约，按照大赵律，也该待男子十六岁成年方可成婚。当然这条律法只对民间有效，皇室子孙，多半在十四岁便有了自己的正妻，甚至今上在贵为东宫太子之时，十岁便同前皇后成了婚，被传为佳偶天成。如今一个将军府的小郎君，十二岁便要成婚么？
秋风忽然揽住我的肩膀，脸上的潮红未褪，“本来我是不想的，现在么……嘻嘻。”
“没个正经！”我叱道。
他只管笑，笑着笑着，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忽然变得湿润起来，“这么算，咱们不日便要分开啦？”
我被秋风说得胸中一堵，亦生出愁色，道：“就不能晚两年么？”
“不能，我老爹说我在京城待着虽然安全，可终究不如家里来的爽快。有了婚约在手，皇帝也阻不得我回家完婚。”
我心中微动，难怪秋风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拜师失败后不急回返，原来是南御家主动将三郎留在京城，以表忠诚。
皇帝虽未下过任何诏令，可秋风若是急于回返，便会反遭皇帝生疑。如今秋风乖乖的在长安待了三年，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读书习武，南御山亦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秋风回家成婚，想来皇帝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劝阻。
我看向秋风，他亦看着我。
他看到了我眼中的神情，慢慢道：“我家镇守南方经营已久，连皇帝陛下都很难管到地方上的事，这种情况向来是皇家最忌讳之事。早年皇帝便有意让我阿爹递我进京为质，还是刘叔叔从中周旋方使皇帝放下戒心。经此一事虽为我争取了些许时间，可终究需要我们家主动做点什么才能真正消除祸患，于是，我便随着山叔来到了长安。山叔身上兼着襄州游击的官职，擅离职守本不想上报兵部，还是刘叔叔的指点，山叔才解了军职去见皇帝，原本襄州游击的位子给了京城派去的一个世家子。这三年里那世家子在南方扎根发芽，已经成了我爹心腹上的一颗毒瘤，他放心不下远在京城的我，才给我点了一门亲事。”
我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爹给你点的亲事，是不是那世家子对手所在的门阀？”
秋风脸色微变，神情复杂地看着我：“大宝，你很聪明。”
“我家在南方经营多年，早已同南方本土的世族融为一体，而那世家子既受皇恩，断然不会同我家交好，想要钳制他家的势力，最好的，自然便是同他家争斗多年的那家，不求知己知彼，亦比一般门阀要好得多了。”
“是崔家？”我试探性地问道。
秋风张了张嘴，近乎呻吟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哦天哪，我忘了二师傅教你算命了。”秋风痛苦地捂住了双眼，“我真不该告诉你。”
我笑道：“我在醉春风的时候，便听说崔、范两家斗得厉害，方才在西市可见一斑。崔家的势力都集中在了京畿，皇帝也不会随便放他出去。范家却是在京中少有重用之人，所以为了示以君恩，便调了左羽林卫中尉范连安去了襄州，也正因为范家在长安失了范连安，崔家人才敢在西市这般嚣张。如此说来，你爹给你点的亲事，想必便是崔家女子了。皇帝多依赖崔家，崔家又是高门世家，与将军府门当户对，谁也找不出个不是来。”
“是这个道理，我家并无反意，皇帝找不到理由阻止崔家与我家结亲。崔家手里攥着一个五城兵马司，皇帝可不敢对崔家撒气，哈哈。”
我睨了他一眼，道：“听你这么说，崔家反而比你家还要可怕。”
“不会的，不会的。”秋风连连摆手，道：“这些世家从来都不会造反，世家与皇家相互倚仗，谁也不敢对对方下手。我们这些军事贵族，才是皇帝真正忌惮的。”
我不可置否。
我展颜道：“这些事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我问你，那崔家的小娘子，可好看否？”
秋风面色一红，眼神却在往西市的方向飘。他轻声道：“听说崔家其实并没有与我适龄的女子，八字合了老半天，合出一个比我还大上两岁的姐姐。我看了从南方发来的丹青，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
秋风忽然缄口不言。
“就是不知道奶*子大不大，对不对？”我摇头晃脑。
秋风一把捂住我的嘴，恨恨地道：“你疯了，不知羞！”
我掰开他的手，张着嘴在无声地大笑，这厮看来是落下毛病了！
我们回到定安坊游龙观的时候，二师傅的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观中的温度都像是低了几分，观外的蝉鸣都悄然蛰伏，偌大的道观，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
我还以为是我们惹他生气了，可二师傅将秋风送回后院，又将我带到了他的厢房之中。
“二师傅，有什么吩咐吗？”
二师傅抬头看我，额上的抬头纹拧成好几个川字。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二师傅，他的脸颊上布满了沟壑，无论江湖上曾经有多少关于他的传闻，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时而癫狂时而独自一人打坐的老人。
“大宝，你记不记得你大师傅曾经说过我对你有私心。”
“恩？”
“纯阳内功至罡至阳，你虽是阴人，修炼此功却不会受到损害，可自古以来的宦官，多修炼阴冷至寒的内功，此种功法威力极大，不过却如火上浇油，对阴人的身体损害极大，往往修炼到最后，经脉俱碎而亡。我原有一师弟，天赋极高，自创一门唤作乾坤功的功法，可以将纯阳内功转换成纯阴内功而不会损伤经脉，最适合你不过。只是此门功法从未有人修行，我师弟爱武成痴然而直至死去也没有修炼此法，你可知道为何吗？”
我的气息在一瞬间有些凝滞。
我苦涩道：“是不是只有宦官才能修炼？”
“正是！阴阳内功随意转换，这是何等的神奇？我师弟去了，我亦不能修行此法，唯有你……大宝，你可以学！”
“师傅，出什么事了吗？”
我可以感觉到二师傅的不对劲，似乎……又要到了我离开的时候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这一次的离开，不是因为二师傅已经不能教我了，而是皇宫里出事了！
二师傅的神色衰败无比。
“龙，生病了。”
“什么？”
“大赵国的真龙，生病了。他的病很重，我替他算过，怕是撑不到建中十七年了。他十六岁开始替先帝打理朝政，群臣称之为治国大才，到四十岁方即大位，钦点出刘统这样的国士，又任用郭从善、崔澄泓、方知墨这样的官员，将大赵治理得井井有条，原先手握重权的异姓王在这条龙的龙威之下，全都变成了闲居长安的闲散王，就是这样的真龙，他病了……彻底病了。”
建中十六年冬，长安又逢大雪。
大雪飘摇数日，将煌煌长安城装点成银装素裹的世界。南御秋风穿着胡风皮袄，围着厚实的风衣，在朱雀大街上与我分别。他的两道淡墨般的剑眉，沾染上长安的雪，沾染上长安的愁。
我与他紧握双手，让他以后一定要来长安做官。
他笑笑，吃进一口雪，在我耳畔低声地道：“等我与新娘子圆了房，一定传信告诉你是大是小是何模样！”
我啐了他一口，眼泪出了眼眶瞬间冰凉，“没个正经的。”
秋风眨了眨眼，将温暖的双手从我手里抽出，转身跟着南御山上了道旁的马车。冷风呼啸之中，秋风的马车像一只蚂蚁一般远去，渐渐消失在朱雀大道之上。
车毂留下的两道平行的轮印，很快便被新雪覆盖。
我就像天地苍穹下，一只小小的浮游，满眼皆白的世界里，除了鹅毛一般的大雪，什么也没有。
秋风，但愿将来我们不是敌人。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生病的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