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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木道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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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道长只管摇头笑:“你这激将,我吃下了。”
他盯着我看,像是要把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看透。我心里微微发毛,打定主意要他在老师面前丢了面子。
你不是要算命么,我什么也不讲,看你怎么算!
木道长忽然笑了,他刮了刮自己脸颊上的杂毛,胸有成竹一般看着老师。
“大宝,建中四年到五年之间生,为梁王府承奉司的青衣太监,后提为梁王世子的贴身伴当,又在醉春风楼当过小厮,方今八岁……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兼大理寺少卿郭从善的关门弟子。”
我怔了怔,然后看向老师。
老师摊了摊手,却道:“你的事,为师一句话都没有同他讲。”
我懵了,虽然木道长讲得不多,但如果对着一个陌生小孩就能一言道出其年岁身份甚至与其他人的联系,那就不简单了。
我是老师的弟子,这个不难,可他怎么知道其他事呢?
木道长笑道:“此不过雕虫小技耳。首先,我能知道的便是你乃成贤之徒,成贤收徒极为严苛,而你身上却有淡淡的尿骚味,证明你是一个宦官,那想让成贤收你,不是他眼瞎就是王命使然,其结果自然是后者。作为一个宦官,能享受如此待遇,定是梁王重视之人,梁王世子名唤二宝,据传乃是其贴身伴当大宝所取,那你就是大宝了。你若一直呆在王府,身上保养的极好,是断然不会被我闻出味来,又见你作酒楼小厮打扮,必然在酒楼呆过一段很长的时间,以成贤思虑之周全,亦不会令你处于一个他无法了解和探知的地方,那这座酒楼,自然便是成贤钟爱的门下——乐文进的醉春风了。小鬼,你说老道我讲得可对呀?”
老师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还有问题:“道长如何知道我的年纪?”
木道长大笑了一声,道:“这个,自然是贫道独一无二的相术了。相面相骨,知今通古!哈哈哈哈!”
他笑得有些癫狂,一个心思异常细腻的老道士配上他那所谓的相术,便能替人算命,无往而不利么?
老师在一旁捋须解释,“别人找他算命,他只管挑着说,留三说七,讲真掺假。时间长了,众人皆以为神算,慢慢地,就连他讲的那几分假,别人都深信不疑啦。”
木道长笑而不言。
世人皆是如此,才会使宗教千万年而不衰。
“老师是要学生跟道长学算命吗?”
“恩,我今次带你来,就是要让你跟在木道长后面当一个小道童。”
“老师总是把大宝扔给别人。”
我心里有些委屈,“老师不能在王府亲自教我吗?我听说二宝子已经很乖了现在,他肯定不会再弄您的胡须。”
老师水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你还有渠道得知梁王府的消息?”
我点点头,道:“醉春风经常有乞儿来索要下了桌的残羹剩饭,我想起梁王府司膳的厨娘刘大娘也经常施舍饭菜给他们,就找了其中一个叫做小米的,让他去王府帮我打听。他说刘厨娘告诉他小世子师从郭司业,年前就能识千字,如今不过四岁,已经是个天才般的人物了。”
老师沉默了片刻,道:“乞儿身上不干净,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好。”
我默默点头,心里却是有点不认同老师的说法。那木道长听了,也是嘲笑道:“你们读书人这么爱干净,怎么还一个个往官场里钻呢?那么脏的地方,啧啧啧……”
老师拍拍桌子,怒道:“不谈这些,不谈。”
木道长冷笑,“今天你可是来求老道的。”
老师顿了一下,脸上已有愠怒的神色,语气却甚是平缓:“我不求你,我同你交换。”
“交换?”
木道长双眼微眯,脸上已有喜色。
“你知道我想跟你换什么,老道的爱好你一清二楚。”
“老师……”我出声劝道,看样子老师似乎想用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来跟木道长交换,我不想承下这么大的情。
欠的越多,牵扯的越多。
更何况他是我的老师。
老师摆手打断了我的话语,他从宽袖的内袋之中拿出一卷羊皮卷。拿出羊皮卷之时,木道长的眼神都变了。
贪婪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那种热切到极致的心情。
“成贤兄,可真愿意?”木道长的声音因为颤抖甚至连音调都发生了改变。他说话时,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那卷羊皮,生怕他一抬头,这羊皮就会飞走一样。
老师有力的大手握住我的肩膀,沉声道:“愿意。”
我身子往下一沉,老师的力道不大,可是捉在我的肩膀上,我却能体会到老师下这个决心时那沉重的心情。
我的心情也变得异常沉重。
察觉到我的异样,老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不用在意的眼神,温柔而又坚定。
“好,我教他。”
木道长目光灼灼,“从今时起,他便是老道的亲传弟子,老道便是他的二师傅,呕心沥血,也当倾我所有!”
老师闻言微怔,过了片刻,方道:“你有私心。”
木道长装模作样地四处看,老师低垂眼眸不知作何思量,他忽然用手指弹了下我的脚肚。我立时便起身朝木道长跪倒,只听老师声音轻声道:“叩三个。”
我叩了三个头,转而想到从未朝老师叩过头,心里一阵难过,便转身朝老师连叩了三个。
木道长亲自将我扶了起来,道了一声“乖徒儿。”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二师傅,是老师帮我交换来的。
我猜,那卷羊皮卷,应该便是长生剑的剑谱。
老师身为长生门的唯一传人,剑谱即代表长生门一门荣辱,岂可轻易示人,更何况是用来交换。
此与叛门何异?
我不禁紧紧盯着老师的面庞,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后悔,然后我再想办法讨回剑谱。可是,老师的神情异常平淡,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剑谱,他像以前一样一眼便看透我的心思,温和道:“我是长生门的门主,有资格决定剑谱的归属。”
接着,他又朝木道长道:“烦劳你去内室片刻,我有些话要跟大宝说。”
老师将羊皮卷递给木道长。
木道长喜极而去。
我眼中闪烁着泪光,老师温热的指腹替我抹了抹眼角,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我不是男人!”我忽然有些暴躁地道。
老师笑意一顿,四周忽然冷了下来。我勉强抬起头,对上老师的双眸,老师眸中蒙上一层雾气,雾气渐消,他深吸了口气,道:
“能证明是男人的机会,将来会有很多。”
“大宝,你不用怨我轻易将长生剑的剑谱送人。在我认识木道人的时候,他便向我求看这门剑谱,长生剑谱何等贵重,如不用在最关键的时刻,岂非白白糟蹋了它?如今能有机会让他教你观心的绝学,自然便是最关键的时候。木道人是个剑痴,极爱收集剑谱,对你对我都没有什么恶意,你不必耿耿于怀。”
“是……”
我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担心他将长生剑学了去?”
我点点头。
“哈哈哈!”老师忽然开怀大笑,“他对长生剑的了解远未达到可以学成的境界,你不知长生剑来历,自然不知其中妙处。为师跟你保证,就算这老杂毛能活到二百岁,亦不能学成长生剑。我早已将剑谱熟记于心,这剑谱送给他,不过就是个大人情罢了,他苦学无果,凭他的性格,亦不会再来求我,只会好生收藏这个剑谱,比放在我这还安全。”
“老师,长生剑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
“问得好,其实这也是我要你来游龙观的原因之一,要学上等的道家内功,长安城除了木道人,可就只有皇宫大内了。”
“长生剑是道家剑法?”
“当然不是。”老师脸上涌现出自豪的神色,“长生剑乃是正宗儒门剑法,长生门第一任门主便是大宋时的士林名宿——五柳先生程文亮。程公初创此剑,只是为了与同道饮酒作乐时舞剑助兴,剑招华丽优美。后宋国式微,多遭外敌侵辱,程公深感报国无力,遂在长生剑上再行开拓,以道家深厚的内功辅而助之,再以自创的经脉运行之法淬炼剑气,使得原本软绵无力的长生剑变得十荡十绝,有千军辟易之威能,在当时甚至成为了儒门宗剑。所以说,就算木道人拿到了剑谱,他也有了深厚的道家内功,可若没有我亲自传授的运行经脉之法门,长生剑便还是那个花架子剑招而已。”
“……”
我不敢问用道家内功的长生剑是否还算是正宗的儒家剑法,只是想到木道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心中的那丝芥蒂居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反正他要的是剑谱,学不学的成,可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大宝,你附耳过来,为师将长生剑内力运行的心法口诀告诉你。”
经过一年多的谍报训练,如今只要听一遍,我基本便能记住大半内容。老师在我耳边暗诵口诀,说了三遍我才将口诀记下。
“等你回了王府,我再好好手把手教你。”
“是。”我激动地点点头。
老师又嘱咐了好些话给我,未免木道长出来相见尴尬,老师便打算打道回府。我心中纵有万千不舍也知相聚有时,便又认真朝他叩了几个头。
当我抬起头时,他的袍裾已然从我眼中消失在了偏殿厚厚的帷幕之下。
当木道长从内室走出来时,我颇有些意外,因为他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失望的神色。我心中微动,果然,木道长开头道:
“你大师傅那点花花肠子,真是几十年都不会变。”
“二师傅说什么呢?大宝听不懂。”
木道长走到矮几前拣了一块胡瓜吃了起来,边吃边道:“唔!这厮平生最不愿欠人情,老道要不是以此来逼他同我交换,就算我收下你,他也不放心老道会用心教你。嗳,这并不怪他,谁让老道我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呢~”
“难道二师傅收了剑谱,就会用心教我么?”心中感动之余,我忍不住激将了一句。
木道长脸色一黑,他将胡瓜一扔,怒道:“你这小鬼说的什么胡话?老道向来言而有信,不怕我不教,就怕你学不会!”
我缩了缩脖子嘻嘻笑了一声,又问道:“二师傅学不会长生剑,不可惜吗?”
“切!老道的游龙剑,可不差了。”
“游龙剑?”
“游龙十方剑,是老道杂合了数十家剑法所创的道门绝学,你想不想学?”
“不想。”
“……你个小鬼,待你学成了长生剑,看道爷不好好教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