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算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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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在我的预想中，我师兄带着我这样一个精致的人出现在昆明池边，一定会吸引众多人的目光。然而事实上，没人会对你瞧上一眼。芸芸众生，各有各的命数，谁也不会为了那一眼，就扭转自己原本的轨迹。
与南御秋风依依惜别，大概是今日最值得的一件事。
而那个推我滚下坡的小胖子，他的名字叫谢渊，我记住他了。
老板上车时一身的汗臭味，太久没有锻炼的他一上了马车就睡着了。万喜燃了一小炉宁神的香在车里，清淡到几乎闻不见的香味居然很好的遮盖了老板身上的味道。
我将挂在车厢上的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
这也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我凝视着老板的脸，他什么都学着老师，保养的也是极好。只是他在睡觉时眉头也是微微锁住，似乎无时无刻心都不安。
夕阳斜晖在车窗外流淌，放下的竹帘滤进新鲜的空气，我看着老板脸色阴晴交替的变幻，在越来越暗的夕光下，慢慢将他的脸埋藏到黑暗之中。
这就是我的师兄，我的老板。
经过刘统的指点之后，我开始在醉春风四五楼进行谍报训练，又在老板的指导之下，在记忆能力和筛选情报方面，日渐成熟。
原本说好的几个月，居然一直拖延了下去。
我忍不住问老板什么时候可以走，老板冷笑一声，道：“你忘了我说过吗？我随时可以赶走你。但是，在我没赶走你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去。”
我无语，虽然我在努力学习着历练着，可老板从未断过对我的嘲讽。
我想要逃离此地的愿望，日渐强烈。
建中十三年夏，院中聒噪的蝉鸣声一刻也不停息地催命般鸣叫，厢房中放着的冰桶亦不能降低我心中的焦躁。
一年多了，这一年多老师郭从善从未再次出现在醉春风，似乎为了他跟老板再不相见的承诺，他便将我永久遗忘了。
说好的教我习武，也是迟迟没有结果。
我从桌边拾起一把纸扇疯狂地扇动，徐徐凉风拂面，方才感受到一丝清爽干净。可是只要我放下纸扇，炎热便接踵而至，甚至脸上的汗珠比之前还要大些。
我忍不住从冰桶里捡出一块冰块含在嘴里。
冰凉的感觉瞬间袭上全身，我忍不住轻轻颤抖。尽管我知道冰块入体融化之后会更热，但我依旧忍不住要用含冰的方法来让自己静下心来。
一年多，我的字写得越来越好看，却写得越来越小了。
“咚咚咚……”
万喜推着门进来，满头是汗，趁机透进来的热气让我忍不住嗔骂：“万哥儿赶紧带上门。”
万喜赶紧赔笑着关门，然后我余光便看到他看着屋里的冰桶，眼中都是羡慕。“吃块冰罢。”
我笑道。
万喜连忙摆手，道：“不能吃不能吃。”
“为什么？”
“吃了以后就再也受不了外头的天气了，我来是有事找你，不是来偷懒的。”
我想了想，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么？”
“是这个理。”万喜挠了挠头，“东家让我唤你过去，我看他脸上挂着黑炭，招财千万小心了。”
我拱了拱手，“万哥儿有心了，这桶冰你拿去跟哥子们分一分，用棉被捂着，晚上拿出去冲澡，也不算奢侈了。”
万喜还是喜欢上了我屋里的冰凉，待我收拾好东西走出门，他这才拎着冰桶跟着我出来。
夏季炎热，老板不在隔壁住了。
这厮好生会享受，晚上就在五楼上的观景台挂上纱幔，在周围置着一圈冰桶，就着晚上的凉风入睡，睡得比谁都香。
他如今也在五楼一处雅间办公，这种热的要命的天气，肯顶着炎热出来用饭的人着实不多。
一口气上五楼，尽管我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短打，汗出得就跟下雨似的。
雅间里冰冰凉凉的。
老板黑着一张脸，将一个折册递给我，怒道：“你自己看看，怎么还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眉头一皱，拿起册子便看。
看上面记载的日期，是前几天雷雨奔袭长安之际，醉春风难得客满，我在四楼当值时听到两位西市万年县县衙的两个官员的谈话。
谈话内容是说左羽林卫中都尉范连安同熹妃有染。
我不悦道：“以我个人判断，此事可能为真。皇帝无后，很少同后宫众妃同宿。这熹妃心痒难耐，同天子近卫发生关系，大有可能。根据老师那里传来的情报，范连安此人正好负责守卫后宫安瑞门，与熹妃所在建福宫仅一条夹道的距离。当日在醉春风用饭的这两位官员，其一便是范连安的堂弟，万年县掌薄范连喜。综上所言，此事应为真。”
老板冷笑连连，待我说完，便叱道：“说的头头是道，如若是你，你会将这种掉脑袋的事告诉你的亲弟弟吗？”
我一时无言，想了半晌，道：“男人不都喜欢炫耀吗？”
“你是男人吗？”
我向后退了几步，脸色变得惨然至极。年岁越大，我便越在乎这件事，而老板每每揭我伤疤，我都不能正常应对。
老板叹了口气，道：“你记住，涉及宫闱内的事，全都烧掉，不管它是否真假，记住了吗？”
我心中猛地一跳。
老板睨了我一眼，忽然道：“皇帝无后，却并非不能人道。就算他不能，也绝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作为他的臣民，你只能说不知道。”
我默然。
半晌，老板让我抬头看他，他的眼中又出现了那抹掩饰不去的忧愁和郁闷，“你学得很快，我这里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你记得替我跟老师说一声抱歉，做学生的，并不是有意的，祈愿他老人家万分体谅学生，学生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我慢慢瞪大了眼睛。
“你走罢！”
第一次，我在醉春风楼里生出一种忐忑和不忍的情绪，我试探地问他：“去哪里？”
“滚！”
一声暴喝，我飞也似地奔下了楼。
万喜不知道是不是早已等在了楼下，他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拎起我走到了后院的小门。
将我掷出去前，万喜语气中带着几分哭意：“忘了醉春风。”
我跟老板终于再见了。
是的，将来，我们还会再见。
我从凹凸不平的砖地上爬起来，鼻端忽然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海棠香味，我身子颤栗，回头看他。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
即便他已不再年轻，他仍然还是长安百万人中最具风流的那个，炎热的夏季丝毫不会影响到他，反是令人感到一阵清气从他身上拂面而来，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老师穿着碧青色绣兰草的纱衣，腰挂辟邪，手执折扇。
他从袖中拿出一面带着薄荷清凉的手帕，替我擦拭着脸上的燥热和激动。他的声音清朗传来，我忍不住扑向了他的怀里。
“大宝，你长大了。”
我止住哭意，抬头仰视老师：“老师，大宝可以回梁王府了吗？”
老师摇摇头，恰逢天上云飞日开，刺眼至极的金光瞬间洒满这条肠道，将老师周身沐浴在金光之中，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捉住我的手，领着我往来时那条路口走，边走边道：
“大宝，你得闲时可有逛过这西市？”
“没有。”
“下次罢。”
上了马车，车内冰桶散发的凉气扑面而来，遮阳的帘子将车厢内的光线也变得清凉，我坐在老师边上，问道：“老师，大宝还要去哪？”
“定安坊……游龙观。”
“游龙观。”
我的声音几乎同时跟老师发出，老师诧异地望了我一眼，忽然垂眸叹道：“他果然是我最中意的学生。”
话音刚落，老师又摸着我的后脑勺道：“你一定会比他还要优秀。”
马车出了西市钟楼，我心里突然像是剜了一块肉一般难受，夏日里安静的大街上肆无忌惮的蝉鸣也似乎成了婉转悲鸣。长安七十二坊，马车就像在棋盘中纵横，来到了一个叫定安坊的坊市。
每一坊都会有僧寺道观，而只有定安坊的游龙观是我们此行的目标。
游龙观的木道长，据说会算命。
不同于鸡鸣狗盗之辈的算命，木道长算的命，就没有不准过。
在游龙观门前下了马车，旋即便有接引道童前来引路。游龙观因为木道人名声大噪，长安百姓捐钱修缮，将原本一院大小的游龙观开辟成一处十分古拙幽静的名胜之地。
道观前后增了一进，前院有一个高于地面的荷花风水池，池中活泛的凉水是从地底接引而来，传闻喝了便有治百病的奇效。
池中央涌泉轻吐，泛着一阵凉意四下奔散，观中种着四季常青的高大树木，绿荫如盖一般笼罩着整片堂院，使得整个道观，都处于清风沐浴之中，居然是长安城内难得的避暑之地。
皇家所在的大明宫蓬莱殿高居长安城龙首原龙头之上，一直便是长安最佳的避暑之地，后来皇帝常在此处理国政，便撤去了龙首原的皇庄皇店，成为了真正的大内禁苑。
没想到在定安坊内，居然有这样一处好地方，还没见到木道长本人，我心中便已然信了几分。
如不是能掐会算的高人，如何扭转一方乾坤，将此处变得这样清奇。
这样好的地方，怎么无人来观中避暑呢？
这时，便听见老师问道：“童子，观中如此僻静，可是有贵人来此久住？”
那道童回身辑礼，笑道：“大人好手段，不比师尊差了。”
看来这道童不想禀明观中贵人的身份，老师也没搭话，只管拉着我跟着道童踏进中央主殿三清殿，那童子快步右折转进偏殿之内，细声禀告了一番。
出来时脸上犹挂着笑意，道：“大人是师尊至交，请直接入内便是。”
老师向童子谢了一声，领着我走进偏殿。
偏殿内比外头还要凉快，我环眼四顾，却不见有冰桶设在偏殿之内。老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朝上看。
只见房梁之上，悬挂着一个无比巨大的布扇，布扇不知以何驱动，居然自行左右扇动，带起阵阵凉意。
蒲扇上还绘着八仙过海图，极具特色。
木道长盘坐在布扇之下的蒲团上，身前摆着一张矮桌，矮桌上放着西域传来的胡瓜，红色的瓜瓤，鲜血般灼眼。
“井里头刚提上来不久，成贤兄快来尝尝。”
老师笑着拱手，见盘中胡瓜只有半瓤，顿时诧异道：“贵观是住了什么样的贵人，连你这种小器鬼都要送出半瓤的胡瓜去？”
木道长不像那些仙风道骨的道士，圆滚滚的一张宽额大脸，天庭饱满，满脸白中掺黑的杂毛胡子。他只是白了一眼老师，便从盘中拿起一块胡瓜递给我，道：“小鬼也来吃一块。”
我站在老师身边，朝木道长道了一声谢便接过了胡瓜。
老师笑骂道：“你倒是不客气。”
“长辈所赐，安敢不从耶。”我也是热得不客气了，跪坐在旁边吃了起来。入口便是甘甜无比的汁水滑进口齿之中，还透着几分来自地底的寒气。
只觉浑身都无比舒畅，一阵清凉从脑门直直贯到脚底儿。
木道长嗅了嗅鼻子，睨着我问老师：“你的关门弟子？”
老师捋了捋胡须，骄傲地点点头，“此子不才，正在教导。”
“噢，要脸吗你？刚从醉春风递过来，这厢里便要我来接管，还敢说是你在教导？”
我吃瓜的脸色一沉。
老师却不以为意，道：“我郭从善只授人以渔，眼下就这一个宝贝学生，还不得拿出最好的来教他。”
木道长转嗔为喜，搓了搓手道：“贫道原来还是你手里头的稀罕物。”
“言重了，你我可是至交。”
木道长嘘了一声，摇头道：“可别诓老道了，你们儒家都是这般心机狡诈之辈，但凡可以利用的，不是亲兄弟就是至交，不若我辈闲云野鹤，少了平生九成的烦恼。”
老师的脸登时就黑了。
“儒道上的事咱们可是说好不谈的，你就不能少言？”
木道长眨了眨眼，“我看你今天不是求人来么？就这态度？”
老师一径冷笑，道：“你不拿出点真本事，只怕我这学生还看不上你这杂毛。”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算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