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尤猫饼

3、第三章

　　从小，容淮就有一个很好的天赋，他总是能在不知不觉间讨得大家的喜爱。
　　就像他刚来我家时，父亲还没吩咐，下人们就自发地因为喜欢他而主动细心照料他的衣食起居。
　　而过年时的本家聚会，容淮也才刚到三天，那些或大或小的孩子便开始整天跟在容淮的身后，几个堂妹还会亲热地喊他“淮哥哥”。
　　容非有时也会凑上他们那一堆人中听一会儿，然后跑过来大惊小怪地问说，“你哥哥除了学英文，还在学德文耶。”“他之前在哪里生活啊？他妈怎么没跟来？”“哎嘉嘉，他在家理不理你？”
　　他当然不理我。
　　但我不会说出口，那时我虽然不知世事，但起码的面子与好强心已经开始有了。我压抑着心里对容淮的好奇与气愤，故意不屑地仰起脸：“是我在家不理他！”
　　就连一些亲戚也开始对容淮和善了起来，大伯母还会在打麻将时将路过的容淮喊住，递给他一些零钱，让他去买吃的，并且对桌上的亲戚说：“老三可真有福气，一下子就有两个儿子了，就是可怜，两个孩子都没了妈。”
　　我那时年纪小，听不得别人拿我母亲当谈资，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不开心，容淮却神色如常地买了零食回来，递给我一半，我用力推开他，转身跑走。身后大伯母带着笑的声音传来：“小嘉这孩子，就是爱闹脾气。”
　　容淮甚至还会书法，除夕那日正午，他在爷爷书房内写了一副对联，一向不苟言笑的爷爷难得的夸了一句“小淮的颜楷写的不错，有雄秀端庄之风”。
　　堂妹挤在容淮身边，大声地念着对联，容非跟我一起站在门口，他在我耳边啧啧两声，拍了拍我：“嘉嘉，你哥简直生来就是打击你的。”
　　我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他那边的还是我这边的！”容家上下同龄人中，我还以为我跟容非是关系最好的。
　　容非立即笑着接口道：“废话，我肯定是你这边的嘛，我跟他又不熟。”
　　虽然再过十年，我就会知道，容非从来不是我这边的，因为他如果站在我这边，就不会在十年后我手持的股份全部缩水，公司无法运转的时候，选择站在容淮身边帮他挤垮我，还继续把我当没脑子的三岁小孩那样哄着说，“乖，嘉嘉，你还是把三叔的遗产让出来吧。”
　　而那些离现在都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彼时年幼的我，尚且还没有被逼上那条绝望的路，能依旧懵懂无知地生活着，为了一些芝麻大的小事赌气晚上不吃饭。

　　那年的除夕过得比平常更热闹，一切源于容淮的到来，使得家族里的女孩子们比平常表现得更加活泼，而眼睛却总是看向容淮那个方向。
　　我闷闷地坐在椅子里，心里惦记着正午时爷爷送给容淮的那个玉貔貅，那个原本是中秋时爷爷答应找到后就送给我的东西。
　　直到临睡时，我都没有吃一口饭，而忙着跟旁支亲戚谈话的父亲也没有注意到。
　　当晚，我蜷缩在卧房里，一片安静的黑暗中，我忽然开始无比想念梅婶。
　　直到眼泪开始委屈地涌上眼眶时，房门忽然被人敲了两下，随后一个半高不矮的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瞪着眼看着黑暗中走来的人。
　　那人伸手按亮了灯，我抬起手遮在眼前，挡住突如其来的刺眼灯光，眯着眼看过去，奇怪地问：“容非，你来干嘛？”
　　“我来给你送牢饭啊。”容非掩上门，坐到我床边，将手里的盘子放在床边矮柜上。
　　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伸手拿起了筷子，“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我本来不知道的，不过现在知道了。”容非冲我眨了眨眼，“告诉你吧，其实是你那个便宜哥哥让我送上来的。”
　　……容淮？
　　“他为什么要送饭菜给我？”我嚼着饭菜，含糊地问。
　　“不知道啊，可能你爸见你没吃饭，吩咐他的吧。”容非耸了耸肩。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拿上来？”
　　“你傻啊。”容非瞥着我道：“肯定是他讨厌你，不想看到你呗，所以就让我给你端上来了。”
　　“……我又没惹他，他为什么讨厌我！”我心里莫名升起怒火。
　　容非像是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我：“别说你没想过，你哥如今进了你家的门，你爸的遗产从此就得分他一份了。”
　　我一愣，抓着筷子的手顿住了。我从没往这个地方想过。
　　“……我又不惦记我爸的遗产。”
　　“你不惦记，难道他也不惦记？”容非恨铁不成钢地伸出手，用力戳了戳我的脑门：“嘉嘉，你脑子什么时候才开窍？你看你哥可比你厉害多啦。”
　　容非的话就像点燃了我心里的炮仗，无名火忽然从心里升起，我将筷子用力摔在了盘子里，大喊：“对！他就是比我厉害！他还会德语呢！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写错！我这么蠢，干脆不当我爸的儿子好了！”
　　容非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发脾气，呆呆地看着我，门口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平静地问：“你怎么就不当爸爸的儿子了？”
　　我心里猛的一跳，抬头望去，见父亲不知何时推开了门，正站在门口，望了我们一眼，道：“大晚上的，这是怎么了？”
　　容非回过神来，拿起筷子摆好，重新塞回我手里，瞪了我一眼，转头对父亲道：“嘉嘉不知道又在跟我发什么小狗脾气呢。”说着站起来，“快点吃吧，三叔来了，我就先走了。”随即出了卧室。
　　我捏着筷子，低头扒着饭菜，父亲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顶，“怎么了？忽然冲小非发那么大脾气。”
　　我忽然食欲全没了，放下筷子，把脸埋进父亲的怀里：“爸爸，你以后活到一百岁好不好？”
　　脸贴着的胸腔轻微震动起来，头顶有低低的笑声，他将我抱在怀里，拍了拍我的背：“怎么，要爸爸活这么久，当乌龟吗？”
　　“爸爸你活到一百岁的时候，我就已经快八十了，那个时候我也差不多要死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死吧。”
　　我的话刚说完，头顶就被重重地拍了一下，父亲佯装怒意道：“说什么蠢话呢。”
　　我朝他怀里拱了拱，想跟他说我是认真的，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天夜里，我缩在父亲的怀里，他轻轻拍着我哄我入睡，而我就这么抓着他的手指睡着了。
　　梦里，父亲真的活到了一百岁，头发变得花白，坐在轮椅上，挺拔宽阔的背已经弯了，而我拄着拐杖，也满头白发，我像小时候一样靠在他的身边，两个人安静的坐在容家的花园里。
　　此后很多年，我都再也没有梦见过父亲白发的样子，因为我永远也看不到父亲真正老去时，是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说

　　怎么感觉自己写得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