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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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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3
他不记得自己和司马昭是怎么相遇的了。“我们认识了一辈子。”他在被这么问到时答道。因为王元姬是问这个问题的人,他觉得自己最好想出一个答案。他们坐在一间由饱经风霜的木材搭建而成的茶屋里。外面的天气潮湿阴冷,下着小雨。这不是那种他可以找借口说自己要去外面走一圈的天气。毫无疑问的,当她邀请他时,她考虑到了这一点。
“你们两个非常不同。”王元姬评价道,她用她那双光彩夺目的金色双眼打量着他。“子上能有许多和他不一样的朋友是件好事。”
“你对他的影响,是他最该感激的。”贾充觉得自己是真心诚意的。王元姬,这个和他年龄相同的人,比他更常出现在司马昭的生活里。她是温柔的理智之声,坚定地指引着她的丈夫走上正确的道路。她是他一生的爱。贾充发觉这是荒谬的,司马昭能找到一个被他称作是一生挚爱的人。就好像在他那些轻浮的习性和暧昧的玩笑里,还有一些东西,是根植在他的生命里,让他不能一笑而过的。就好像有人——任何人,能以他希望的方式推着他前进,但又不让他痛苦竟是一件可行的事。
贾充不嫉妒王元姬,但他羡慕她。
“我听到那些小兵以一个充满诗意的方式评价你们的友谊。”她的声音里既没有赞同,也没有鄙夷。她啜了一口茶。“他们说你们两个就像是日与夜,光与影。”
“我们两个能处得来真是个奇迹,不是吗?”贾充自嘲地轻笑着。他已经记不清司马昭对他大发脾气的次数了,他问他哪怕一次也好,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忘掉那些烦恼,那些阴谋,那些压在他脖子上让他喘不过气的国家假设的未来(不是国家的未来,是你的未来),活在当下。司马昭看着他的眼神里一直带着怜悯,又或许带着喜爱:你一直没有变。“如果说我是他的影,只是因为他燃烧得如此耀眼。”
“人们觉得光和影是对立的想法是错误的,它们不是。”
这是真的,她用这种方式说出了事实。她的话里总是意味着更多。如果他是其他人,他也许会畏惧她的这双眼睛能看到什么。他们这个搭建在阴谋和背叛之上,并等待着所有那些美德自然死去的国家,经常被评价里面所有的男人都令人憎恶,所有的女人都令人畏惧。她是对的,他不是司马昭的对立面,他不觉得在李婉之后,他还会允许自己再去在意一个自己的对立面。对于司马昭来说,他仅仅是被需要的。他有时会有一些奇异的念头,太过荒谬以至于他从没有说出口过。他想可能,当一个人肩负的责任太过重大,太具有启示的时候,命运会安排他需求的东西给他,给他他所需要的人,来填充他身边的那些空洞。对于司马昭来说,这就是他的定位。
“我觉得你低估了自己。”王元姬说。他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你总是说起子上的潜力,但我总是能清楚地看到你的潜力。现在旧的体制被新的体制所取代,焕发生命。上一个时代告诉每个人,只要有才能和野心,他们能做一样的事。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贾充露出了那个被其他人称作是猫的微笑的笑容,带着些自嘲的意味,在他苍白的脸上舒展。他猜如果他去尝试的话,他是做得到的。他猜如果他想要这么做的话,她已经计算并构想好了他会采取什么手段。他知道她编纂着一张清单,上面是那些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对司马昭的忠诚可能受到质疑的人。过去的那些年间,她预见了每一场反叛,除了一场。(诸葛诞的,她没有预见到这一场是因为这一场是由他引诱并扼杀的反叛。)他想知道她是否想要扳倒他,她是否已经策划好了如何在司马昭的右手前扭转劣势。不管这是不是她想要或是需要发生的事,就像他需要那些小悲剧的发生,来确实感受到自己对司马昭的贡献和用处就和他手中的斧子同样坚实一样。“夫人,”他说,“我为什么会想这么做?”
“听到你的示忠我就放心了。”她说,“但我不认为那会是纯粹的。想要完全了解他的野心,你至少自己得有一点野心。”
“我不会假装自己完全了解子上。”他说。“这份荣誉属于你,我希望不管他有什么缺点,你都能善待他。”
最糟糕的是,他是真心的。在他们喝完茶后,太阳已经穿透云层,他看着她沐浴着淡淡的金光离去,她步伐中的自信让她看起来比她实际娇小的身躯更要伟岸。不,他并不了解司马昭。只是一些他编造的假想而已:深谋远虑的,万人之上,那个将要被命名的朝代的根基。而这个司马昭,如果变成现实的话,就不会再对他做友善的手势,不会再带有笑意地回头看他。现在,他还在纠结,司马昭给他的每一分温柔和友情,每一次犹豫和良心的挣扎,都是没有必要的。每一分好意都是折磨。每一个快乐或是爱的迹象都是失败。
(怎么会是这样,王元姬,为什么我们认为我们追求的是同一样东西,但衡量你的成功的却是你还有一个真实温暖的人躺在你身边?)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想,在一个他不存在的世界里,司马昭可能会是成功的,也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