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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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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地方是迟渊所住的逸风园的偏房,布置得很简单但是好在很干净。这几日一直都在路上,我都没有好好休息,眼下本该舒服躺在床上,做着美梦,想想明天早饭吃什么,早饭吃完想想明天中午吃什么,中午吃完想想晚上吃什么。现在全都变质了,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晚饭。
在床上苦恼地滚来滚去。
有个叫阿霞的丫鬟过来给我送了盔甲和一把武器,我看了一眼,阿霞那些东西整齐地放在桌上,我立刻翻了个白眼,倒在床上,哀嚎起来。
第二日我是被阿霞叫醒的,她很好心地打了洗脸水,又去为我准备早点,我赶紧洗了把脸,又把盔甲套在身上,但是我根本就不会穿,研究好了一会儿,东拉拉西扯扯,居然还把它穿上了。
阿霞带了几个馒头,还有一碗小米粥和一叠咸菜,我抓起碗一口气把小米粥喝了干净,又咬了两口馒头,硬把它咽了下去,差点没噎死我。
“公子,校场在城西,可莫要走错路了。”
我道了声谢,抄起桌上的刀,就跑了出去。
谢府太大,我头一次来,哪儿能找得到路,方才走得急又不曾问阿霞该如何走,只好遇到一个家奴就问,结果找了半天也没出得去。反而把自己置身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这处院落栽了很多四季竹。四季竹本是生长在南方的植物,在这里竟然也生长的很好。院里还有一副石桌椅,应是供主人煮酒赏月之用。看来,这主人还颇有些闲情雅致。
我转了转,还是没能找到大门,只好折了回来,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发呆。
不知道谢沧翊会不会真的杀了我?
等先生清醒了,让他给我出面说说,应该就没事吧?
可是万一谢沧翊不按常理来,先把我给杀了,再去跟先生说,到时候我已经死透了,先生再怎么样也无力回天,那我就白死了。
哎,我不就实话实说吗?老天爷啊,多管闲事也是死罪吗?都怪那个谢沧翊,可恶的家伙,小气,嘴巴又坏。真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是文质彬彬的三少爷的哥哥?两兄弟脾气没有半点相似。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墨竹会是我弟弟?要不你问问我爹?看看是不是他抱错了?”
“抱错了那也是大少爷被抱错了,三少爷很有谢将军的威风的!”
。。。
我动作一滞,缓慢地回过头去,谢沧翊就在我身后,嘴角勾勒出一抹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那分明就是恶鬼的笑。不不不,恶鬼的笑容都比他笑得慈祥和蔼。
他内穿着红色衣服,外套着齐腰甲,左手抱着顶饰有红缨的凤翅盔,右手握着佩刀,就这么站在我身后,他已经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我不由得后悔为何自己没忍住,要把这些心里的想法给说出来。
“大少爷,我真的不适合做士兵,你不信可以问问先生,我。。。”
“你来我这就是要说这个的?”
他用这样疑问的语气,平白增添了几分杀意。
“不,我是走错路了,我出不去,就坐在这儿了。”我吓得立马改了口风。
“跟我走。”
“噢。”
知道他是断然不会放过我了,我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内心跟我奶奶,爹,二位哥哥都做了一番告别。哎,早知道应该把这些话都写下来,否则我的遗言都没人知道。
奶奶,我喜欢桂花糕,您还是要每年都做给我吃哟!
爹,我知道我不孝顺,可是,我喜欢吃咸粽子,以后我死了,您就不要拿甜粽子来气我了。
大哥,爹最喜欢的那个花瓶是你打碎的,这事儿我没跟爹说,还帮你把瓶子的碎片藏了起来。冲着这情谊,记得多给我烧点纸钱。
还有二哥,你写的小说加了那么多风月场景,全是你自己编的,你的读者都不知道,我也没出卖你。记得写完烧给我,我要想到了什么点子会托梦给你的。
嘱咐完以后,我又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谢沧翊把我带到谢府门口。门外,一少年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候着,那马儿毛色纯黑发亮,眼睛却如火一样烧成赤色。它腿部的肌肉发达,想来也是常常奔跑所练成。这马似乎颇有灵性,神情高傲得不可一世,但是看到谢沧翊一过去,居然俯首亲昵地蹭蹭谢沧翊。
什么人配什么马这句话是真的。
谢沧翊抬手摸了摸马儿的头,然后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他握着缰绳,看了我一眼,我心说,不会吧,他难道要载我一程?这么想着,我满心欢喜地跑过去,谁知他突然发令,马儿快速奔跑起来,风一样从我身边跑过。
“卯时快到了,你最好别迟到。”
“。。。”
马蹄溅起的灰尘落了我一身,我暗暗叫苦,然后撒着脚丫子朝他消失的方向跑起来。
“公子,你。。。反了!”
跑了一阵,那牵马少年的声音也很远了。我断断续续听了几个字,完全没明白他说什么。什么反了?不管了,先跑到地方再说。
我本身体力就不太好,再加上城西真的很远,我知道按照我这龟速前进肯定会迟到,但是我又不愿意看到谢沧翊小人得志的样子,一想到他会因为我迟到就用军法处置我,还不告诉迟先生,我就恨得咬牙切齿。
还未到卯时,天泛着些许鱼肚白,月亮的影儿残悬在云后。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就算迷路了,也找不到人问路。
跑了不知道多久,我感觉我已经要吐了,直接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一时半会根本缓和不过来。
忽闻后面有哒哒的马蹄声,回头一看。那骑着白马而来的,可不就是谢府三少爷谢沧翎吗?
“三少爷!”
我挥了挥手,谢沧翎停了下来。
“你是,迟先生身边的那个?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张,张千阳。。。三少爷,您能不能好心带我一程,我要去校场。”
“你也要去校场?大哥整你了吧?上马!”
谢沧翎伸出手拉我,他的皮肤很白,纤细修长的手指根本看不出是武将的手。我连连道谢,然后把手递给他,他一用力,便将我拉上了马。
“千阳,坐稳了。驾——”
未到校场,便已听到校场那边传来的喊杀声回荡在天际。
“你就在这里下吧,到卯时可能还有一些时间,你进去以后见到大哥就让他给你安排,我走了。”
“三少爷你不用出操?”
“不是,我不在这边训练,我训练的队伍在那边。”
“。。。”
“对了,千阳,你的盔甲穿反了。”
“。。。”
目送走远去的谢沧翎,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盔甲,脱下来又重新穿了一次。我哭丧着脸,心说,如果能够跟着谢沧翎就好了。
本朝武将很多,能干的也不少,比如谢天璟和成国公沈子鹤。谢天璟在辽东,沈子鹤守闽浙。都是两地赫赫有名的大将。沈子鹤的祖上是与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名将沈力,后来受封为成国公。也是世袭到现在,依然活跃在朝堂,并且非常有作为的一位。但这两个人虽然战功卓越,却都称不上是儒将。
谢天璟白手起家,沈子鹤出身武将世家,武将世家的特点就是都不太喜欢读书,当然兵法还是要读的,其余的什么圣人之道,仁义之书,他们是比较头疼的。所以自然都没有文人那种气质。
谢沧翎若是好好发展一下,说不定将来能成为一员儒将。
六、
我走进校场,这原本是一块很大的空地,可容纳几万人有余。我进去的时候,士兵们都已经排列完毕,黑压压的全是人,但每一行每一列都对得非常整齐。每个士兵穿着盔甲,头上绑着红色的头巾,每个人容貌有异,却拥有同一个表情,就是严肃,看不出一丝一毫懈怠。
谢沧翊站在高台上,双手背在身后,正好,初晨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斜斜落下来,落在他的铠甲上,那些绣有金丝的鱼鳞状甲片闪闪发光。甚至,那些闪耀的光辉给他那张好看的脸也镀上一层金色,仿佛像天神一般无法触及。
“巳时出发。”
他先前说的什么我没去听,就听到一句这个,然后这边士兵响彻云霄地答“是”。气势之宏伟,连大地都被这一声震得抖了抖,我的耳朵则被震得嗡嗡响,好像有几只蜜蜂一直在我耳边飞来飞去一样。我只好用手扣了扣耳朵。
“你,过来。”
谢沧翊指了指我,我本以为那些士兵会齐刷刷看过来,谁知人家端正笔挺地站在原地,目不斜视,始终都注视着正前方。
谢家军,有威猛之师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
我走到谢沧翊面前,叫了声将军,然后低头,不去看他的表情,免得给我本就压力很大的心理造成更多负面影响。
“今天是你运气好,老三带你过来,等一会儿你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三少爷宅心仁厚,懂得体恤民情,和士兵融成一片,这样的将领,千金难求。”
“对,老三是很善解人意,但可惜你是落在我手里。来,让你见识一下,我有多不会体恤士兵。”
我有不好的预感。
“你去下面站着,别让我看到你动,动一下,等灭完山贼回来,这些士兵就跟着你一起多站一个时辰。”
“。。。不是,为什么我动,要连累别人呢?”
“规矩。”
“。。。”
谢沧翊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我知道跟他说什么都没用,反而可能还增加他对我的教训,所以我就认了,乖乖站吧。不就是站着嘛,站就站呗!
“双手放在两侧,别站得像个娘们儿一样。”
我真想用我本来就是娘们儿来糊他一脸,可是我还是翻了个白眼,硬生生地把话咽下去了。
站了没多久,我就感觉头有些晕,坏了,我知道我肯定站不住了。可是谢沧翊也在台上规规矩矩地站着,跟这些士兵一样,保持一个姿势动都不动一下,也没见他坐一会儿。他都不坐,我肯定不能放弃。咬着牙又坚持着站了一会儿,小腿又酸又麻,那滋味,简直就跟这腿不是我自己的了一样。我很想去揉揉,但他不让动,否则就要连累这些士兵跟我一起罚站,我可不想让大家都跟我一起站着。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不不不我行的我行的,张千阳,你必须坚持下去,你绝对不能连累这些士兵。还有,你看那个嚣张的谢沧翊在台上那么气定神闲,千万不能让他看了笑话。
在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时,我又在心里唱起歌来,以此分散我的注意力。从小时候奶奶给我唱的童谣,一直唱到二哥闲着没事教我的十八摸,还唱了我爹平时写出来骂人的小曲。呸呸呸,什么跟什么啊!爹什么时候写过小曲!不,爹写过小曲吧?写没写啊?
我还在纠结我爹到底有没有写过骂人的小曲,那边谢沧翊身边不知道何时多了个中年人,我用眼神余光瞟了一眼,两人正在低声交谈,不过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我希望是中年人跟他说“让这些士兵休息一会儿吧!”虽然这是我美好的幻想。
“你动了。”
“我没有!”
我嘴硬地回了句。
谢沧翊明明就没往这边看,他哪儿知道我动没动!
“你动了腿。等会回来,加一个时辰。”
“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动的?”
我非常不服气,哪怕我真的动了,也只是一小下,不仔细看根本就注意不到的。就为这个还要加一个时辰,哪儿能这样呢?
“这儿几万双眼睛都看到了,你们说,他动没动?”
“动了!”
后面又是一阵震耳欲聋但意外地整齐的回答声。
“不可能,那最后一排的士兵怎么可能看得见,还有那边,离得这么远,我就动了一下,他们都看着前面呢,哪儿看得到我动没动?分明就是你滥用职权!”
我还在狡辩,殊不知自己已经说漏了嘴。
“说谎,狡辩,再加一个时辰。”
“。。。”
我觉得非常委屈,这人太不讲道理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有什么冲我来好了,你为什么要罚别人跟我一起?我就是站不下来几个时辰啊,我又没受过训练,我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做得好呢?你要是看不惯我,可以罚我给你洗衣服做饭,给你补衣服端茶递水,你要我给你洗脚给你跑腿我也认了,但这些事情我就是做不来啊!”
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我还是强忍住没让它流下来。
那中年人像看鬼一样看着我,我知道我这次说了这些话肯定是死定了,但是我就是没忍住,就是想要把这些话不经过大脑说出来。
“这娃说话咋奶声奶气的?跟个小娘们儿似的,不是我说,将军,这小子去战场简直就是活靶子,都不用出什么力,一刀下去就解决了。要蒙古人都跟他这样,咱们哪儿还用得着练兵?天天练习切豆腐就行了。”
那中年人比了个切菜的动作,说。
“哼,那你不如卖身做个奴仆算了,切点豆腐,跑跑腿,一辈子窝囊着做个废物。噢,忘了跟你说,我谢府的奴仆也是要出操训练的,你还不如做个乞丐,靠点嗟来之食,也遂了你的心愿。”
谢沧翊冷笑一声,字字句句都带着讽刺。
我突然非常讨厌这个人。
迟先生说得对,这个人不说话就很美好,一开口就能气死人。
“就算我落魄到要乞讨,我也绝对不会到你家门口乞讨。”
“你最好别来,否则我能让家奴打死你。”
“。。。”
“将军,该准备了。”那中年人清清了嗓子,转移了话题。
“到巳时了?”
“还没有。”
“那你慌什么?赶着投胎?”
那中年人赔笑了两声,似乎也一点都不敢得罪谢沧翊。
我再站下去,腿一定就废了。脚下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
“哟,你这是已经摆好了乞讨的姿态了?”
“我要见迟先生。”
“告诉你,进了这校场的门,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用!大家可都看到了,这小子站不住了,回头连累各位打完山贼,再来站几个时辰,误了吃饭,也都赖在他头上。”
“你要怎么样才肯只罚我一个,别牵扯他们?”
“这样吧,看在你是新来的,只要你一会儿表现得好,杀够五个人,我就网开一面,让你们少站一个时辰。”
“。。。不不不,你下来,一刀砍死我吧!我杀不了人。”
我一脚踩下去,甚至连虫子都踩不死,更何况是杀人呢。我奶奶信佛,总是跟我说,无论是不是出家人,都要慈悲为怀,放别人一条生路,也是给自己留后路。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事万万是做不得的。即使对方是作恶多端的山贼,我也不想杀他们,我只想他们能够被抓起来,况且我根本就不会杀人。
“别这么说,一会儿你亲临现场,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不不,我真的不会杀人。”
“你要再跟我讲条件,我一定会抽你一顿。”
“。。。”
我又翻了个白眼,努力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腿肚子还在发抖,我整个人站着都摇摇晃晃的。
爹,你女儿一定是第一个被罚站站死的女人。二哥,记得把我写进你的小说里,给我一个威风的结局,最好抱得情郎归,不对,被情郎抱着回。
好不容易挨到了巳时,谢沧翊率领五百人出发了。他骑着他那匹黑马,还有几个随从的将军也是骑马,剩下的全都步行。
我当然也是步行的那些人。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的沉重,多想就地躺下不要起来了。
这些士兵都跟没事人一样,走得整整齐齐,我真的很佩服他们,从始至终没说过话,连窃窃私语都没有,更没有多余的动作,谢沧翊让干啥就干啥。我爹让我做什么我还犹豫一下呢,这些人却都是绝对服从,不带半点含糊和犹豫的。
我的头巾都被汗水打湿了,今天回去一定要好好洗个澡,我实在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