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展无

15、画影

　　我有一个职业。

　　画影。

　　画人的影子。

　　我习惯在安静的午后，一个人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画着他的影子。画了一张又一张，我却乐此不疲。

　　他总是笑的很淡，眼里一大片温润就这样倾泄下来，像水又像玉。

　　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我在画着速写，他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初秋的阳光里细碎的琥珀色烧红了他的发丝，一大片的落影从他的身侧淌下，连同轮椅的影子一起。

　　我从花坛边绕了过去，看到一张精美帅气的侧脸。单调乏味的蓝白病服在他的身上穿着，看着特别的顺眼。他正低着头给一个穿着小号病服的丫头绑着头发上的蝴蝶结。他说了声好之后，小姑娘开心的揪着小辫子嚷着，“谢谢展哥哥！”

　　小丫头一转头，看到我，大大的眼睛转了转，嘴咧的更开，笑着冲我挥挥手，“小五哥！”

　　小丫头名叫丁月华，是我家隔壁邻居家的小女儿，前些日子在学校上楼梯不小心踩空了，从楼上滚了下来，小腿摔断了，就来到我哥的医院里治疗。

　　我看到他转过头，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的眼睛真像以前养过的一只猫儿。

　　我走到他们面前，丁月华突然凑到他的面前，眨着水水的大眼睛骄傲的说，“展哥哥，小五哥就是锦毛鼠哦！”

　　“你就是锦毛鼠？”他开了口，声音也如他的眼睛一样的温润如水。我看到他向我伸出右手说“我是展昭，我很喜欢你的画。很期待你可以出自己的个人画展。”他笑着，连骨子里都透出几分温润。

　　一直讨厌与人碰触的我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指尖很温暖。

　　“我是锦毛鼠，你就是猫。”不知怎的就开开起了玩笑。其实我是一个画家，锦毛鼠是我的笔名。

　　丁月华扑闪着大眼睛，对我说“咦，小五哥也知道么？展哥哥就是现在最有名的网络小说家〖御猫〗。唉，人家还以为小五哥不知道呢。”

　　我一愣，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网络上最红的作家，每本小说都点击率过百万的御猫？！

　　展昭对我笑了笑，视线落在我的手下，我才发现，自己还一直握着展昭的手，连忙松开了手，讪讪道，“我是白玉堂，可以跟我哥一样叫我玉堂。”

　　丁月华插嘴道“白大哥就是医院里的白医生哦。”

　　展昭点点头，眼睛却是看着我的，“白医生人很好。”

　　我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那一天我们说了很多，展昭的知识，见识果然不可小觑。

　　后来我去问哥，展昭得了什么病。哥从一堆病例里抬起头来，金丝眼镜闪着光芒，我看不明白。

　　后来，我才知道，展昭得的是骨癌，晚期。那时我已经把他的骨灰埋在了我的秋千架下。

　　我越来越多的借着画画找灵感的理由混进医院里，每天徘徊在花园与住院部之间的走廊上。

　　总是能看到展昭笑着喊我，后来我去了展昭的病房。是一个单人病房，却也显得很安静。

　　有时候来找展昭的时候，他是睡着了，手上打着点滴。脸埋在白色的枕头上，侧脸尤其的迷人。

　　只是展昭常常会在和我说话的时候突然晕倒，然后一连发上好几天的低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昏睡的时间比他醒着的时间还要漫长。

　　有几次他醒来后看到我对我扯了扯嘴角，又睡去了。

　　进入腊月份的时候，天气已经凉的透进骨子里。我拂了拂肩上的雪花走进展昭的病房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居然能下床了。他赤着脚站在窗户旁看着窗外，飞溯的白雪，房间里的暖气开的很足。

　　听到我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展昭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连嘴唇都少见的红润。“玉堂，你来了。”

　　“咳，我来了。”我轻咳一声，说“猫儿，你再等我一天，我有好东西要给你。”

　　展昭看着我的眼睛，点点头，眼里的温润积的如水一样的多。“好，我会等的，玉堂。”

　　我笑着和他说了很多，很多，展昭一直挂着淡淡的笑，看着我说，听着我说。偶尔会说一声，玉堂，嗯，没错。

　　下午的时候，我开车去了本市最大的展览馆，去和馆主交代了最后一些事情。我要在这里办个人画展，这就是我要送给展昭的好东西。

　　说到一半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哥打过来的。可是我还没有接，就低电量自动关机。

　　后来我从展览馆出来的时候，找了个地方给手机充电，给哥回了一个电话。哥说，“玉堂，展昭已经走了。先前的电话只是想让你来看他最后一面。”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哥话里的意思。手机摔碎成什么样，我没有印象了，我只知道自己疯了一样往医院跑。

　　刚到展昭的房间，月华立刻冲过来抱着我的腿哭喊着，“小五哥，展哥哥不见了！展哥哥不见了……呜呜……“

　　眼泪灌进衣服里，好像真的能冷得削掉人的一层骨头。我抱紧月华，浑身冷的发抖。

　　我说“没事的，没事的，小五哥在，所以没事的，展昭只是累了，我们让他休息一会儿，让他休息一会儿好不好。月华乖，月华不要哭……”

　　展昭，你tmd不是答应老子等老子一天？！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没看到月华哭了么？你不是很疼月华的么？你tmd为什么连一天都不能等？！

　　月华抱着我的脖子，抽噎着说，“好，小五哥，月华让展哥哥休息，但是……只有一会儿，然后我们就一起去把展哥哥叫起来……陪月华玩……月华的蝴蝶结散了……呜呜……”

　　月华说，“小五哥，展哥哥说，说，想永远看着你画画……”

　　一个星期后，G市最大的展览馆内展出展出当代画家锦毛鼠的画作。

　　展厅的正中间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

　　画中一个长相帅气的男人穿着兰白相间的病服站在窗前。男人回过头，一双琥珀色的猫瞳一般的眼睛倾尽温润。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窗外白雪覆了屋檐。一片又一片白色的雪花像一根根叠起的羽毛在男人的身后舒展开，像一双翅膀。

　　一不小心跌落凡间的天使的羽翼。

　　看到油画的人都被画者高超的画技所折服，同时，画中如天使一样的男人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油画下的展示牌上写着两行字：他是我干净的天使，独一无二的猫儿。

　　后来，我开始画他的影子。

　　一天复一年，不知疲倦的画着。

　　在每个阳光布满的午后，坐在我的秋千上，铺开纸，一笔一笔的画。

　　画到很多年以后。

　　我知道，他看的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