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展无

12、春知晓

　　春风刚过，开封府里的桃花抽出了细细的绿芽。展昭每天早上出去巡街的时候，总要经过这棵桃树下，抬头看看那泛着青绿的枝桠，渐渐长大的绿叶，以及思索不久以后吐出的嫩红花蕊。

　　每到这时，展昭会露出温润如水的笑容，却也总是忘了巡街的事。

　　忘了树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却生的又大又粗壮，只是在展昭第一次从树下走过的时候，就一直走过。

　　开封大街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宁，连个小毛贼都没有见到。

　　展昭提着巨阙想，再过两天就要到清明了，该是时候准备准备去见玉堂了。

　　那一年，白玉堂在展昭的酒里下了药，自己一个人闯了冲霄楼，终究落了个万箭穿心，有去无回。如今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展昭却忘了。

　　展昭觉得自己似乎更健忘了，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似乎是苍老了，总有一个声音在展昭的耳边诉说着什么，听不清。

　　巡到西街的时候，听到有妇人在那里议论：展护卫真厉害，昨个儿夜里一人单挑八个江湖上的高手，护了包大人的安全，结果自己负伤过重。只怕……

　　展昭摇摇头，想着大概是听错了，自个儿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巡街么？

　　过了晌午，展昭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就去了太白楼。

　　太白楼的伙计似乎换了，再也找不到梁二，而且那伙计态度极差，展昭喊了几声也没理。若是玉堂看到了，定是要很失望的。

　　这一闹腾，展昭也没了吃饭的念头，下了二楼，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听人议论展护卫受伤的话语，展昭觉得自己应该要弄清一些事，便皱着眉向开封走去。

　　没有与门口的衙役打招呼，展昭直接去了自己的屋子，屋门竟然开着，自己早上离开的时候明明有关上了。

　　展昭眉头皱的更深，走了进去。

　　屋子里阳光很好，展昭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背对着自己，站在自己的床前，不知道为什么，展昭觉得这个女子看起来很眼熟。

　　展昭听到那个女子说“小五哥，放手吧。你已经留了他二十年，是时候放他离开，也放过你自己。”

　　听到这个声音，展昭一怔。虽然声音显得更加苍老，可是展昭还是听出了，丁月华的声音。那个总喜欢挽着他的手，微笑的唤着他昭哥的女子。

　　“当年你为了留住昭哥的魂魄，去苗疆跪了那人三天三夜，那人才告诉你将昭哥的尸体埋在开封府的桃树下，昭哥的魂魄就不会散了去。而且机缘
　　巧合就能看到昭哥的鬼魂。从此你就没有离开过开封府。你代替了昭哥，穿上这一身蓝，拿了昭哥的巨阙，成了昭哥。”说到这里，丁月华已经泣不成声。

　　展昭呆愣的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上，拿着的竟然是白玉堂的画影。有什么被遗忘的事正在一点点的苏醒。

　　“可是小五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个苗疆人只是卢大哥找人假扮的，这一切只是想让你活下去！你知不知道！”

　　丁月华哭着转了身向外跑，从展昭的身体里跑过去，如同跑在空气里一样。

　　展昭记起来了，当年闯冲霄楼的其实是自己，当初死的也是自己。白玉堂将自己的画影留给自己陪葬，自己的巨阙被白玉堂留在了身边，自己怎么会忘了。

　　展昭走近床前，终于看到了卧在自己床上的人。

　　那一身蓝衣翩翩，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子，那两鬓雪染一样的白。白玉堂靠在床柱上，抱着怀里的巨阙，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

　　“玉堂……”

　　白玉堂似乎听见了展昭的声音，缓缓的睁开了眸子，精雕细琢一般的桃花眸子里突然一亮，仿佛在说：猫儿，你终于来了，白爷爷就知道你不会失约。

　　展昭的手摸上白玉堂的脸颊，细细的皱纹在展昭的手下一点点晕染开。

　　“玉堂，展某来赴约了。”

　　当年冲霄一战前，展昭和白玉堂说，等他回来。

　　白玉堂等了。

　　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等的白玉堂双鬓如雪。

　　白玉堂眨眨疲倦的眼睛，然后闭上眼睛，感受展昭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滑到了鼻梁上，然后是嘴唇上。展昭的手很凉。

　　白玉堂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唤着“猫儿……”

　　抓住那只想要抬起的手，展昭一声声的唤着玉堂，像是要把这二十年的玉堂一次性喊完。

　　展昭说“玉堂，展某累了，让展某离开好不好？”

　　那双冰凉的手突然覆上白玉堂那双如花的眸子，一滴眼泪从那双闭着的桃花眼里滴到了展昭的手心里，然后狠狠的砸进了被单里。

　　白玉堂吃力的抬起手，拉起展昭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长长的睫毛蹭在展昭的手心。白玉堂吻了吻展昭的那只手，似乎吻到了那滴泪的味道。

　　白玉堂翘起嘴角笑，睁开眸子，道，“展昭，答应白爷爷，就算要消失，也要让白爷爷瞧着你消失。别再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了，好不好？”

　　展昭在白玉堂的额间落下一吻。

　　“好。”

　　一抹温润如江南烟雨天的笑容出现在展昭的脸上。展昭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变得越来越淡。

　　展昭一直在笑，嘴唇一直动着在说什么。白玉堂睁大了眼，那颗倔强的泪珠从看出展昭说出的那句话后，终于流了下来。

　　展昭说，白玉堂，我喜欢你。

　　就和白玉堂每夜都坐在桃树上，对着桃树下埋着的展昭说的话一模一样。

　　第二天，开封府里那株种了二十年的桃树一夜之间，枯萎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