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展无

11、〔九歌系列七〕十月

　　【第六部十月】
　　.
　　.
　　.
　　爷爷说，等我睡醒了，哥哥就回来了。
　　.
　　—流离
　　.
　　.
　　.
　　（一）
　　.
　　哥哥便是哥哥，名姓不知。
　　.
　　只晓得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都是穿着白衣白靴，甚至连他的发带，他的佩剑都是干净的雪白色。
　　.
　　远远看着他走来的时候，衣袂飞扬，发带轻舞，周身仿若泛着晶莹的光泽，教人看得痴了、呆了。
　　.
　　后来我问过爷爷，甚样的人会发光。爷爷想了许久，才用浑浊得半只眸子看着我，柔声道 〔神仙吧。〕
　　.
　　我又问 〔爷爷，神仙是不是都穿着白色的衣服，长得特别好看呢？〕
　　.
　　爷爷有些诧异的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他后来更慈祥的对我微笑道 〔离儿真聪明。只是神仙不仅好看，还能救人于水火〕
　　.
　　得到爷爷的一声赞叹比吃到一整个大白馒头还要教我喜悦。只是并非我聪明，而是这样的神仙，我当真见过。
　　.
　　那一日，他就是从繁华的汴梁街头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替我踹翻欺辱我的坏蛋。只是当时，我只来得及瞧见那袭白衣翩然而过，潇洒至极。
　　.
　　我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待我从惊艳中回过神来，看见我的讨饭碗内多出一锭雪白的银锭。那年我才七岁，那也是我头一次见到那么多银子。
　　.
　　也是那一年，爷爷在讨饭的时候被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推搡着撞到台阶最锋利的边缘，瞎了一只右眼。正是那锭银子恰恰救了爷爷一命。
　　.
　　还是那一年 ，我知道了世上真的有神仙。
　　.
　　穿着白衣，心肠好的神仙。
　　.
　　.
　　.
　　（二）
　　.
　　我叫流离，流离失所的流离。
　　.
　　这是一个不吉祥的名字，只是我年幼便体弱多病，爷爷说，取这样的名好养活。这其中的缘由，我却是说不清。
　　.
　　只是或许真遂了爷爷的话，我当真小病无数，大病罕有的活到了十一岁。
　　.
　　这期间，我又很多次在汴梁的街头看到那哥哥。有时候，他一个人，执着仍旧雪白锋利的长剑从码头走来。渐渐的，他的身边多出一个人来。
　　那人偶尔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衫，大多时候穿的还是红色的衣裳。这人我认识，是开封府的展大人，我乞讨的时候，也很是照顾我。
　　.
　　展大人人很好，爷爷，一同乞讨的叔叔们都会这么说。有时候，谁若病了没有钱，遇到他，只要说上一句，便会慷慨解囊，倾尽钱财。
　　.
　　展大人是跟哥哥一样好的人。
　　.
　　.
　　.
　　那日，爷爷不舒服留在庙中休息，我一个人出来讨东西。一直到傍晚，我都没有讨到任何东西。眼见着邪风又起，一场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下得突然。
　　.
　　我本就穿的单薄，且没有雨伞，很快便被淋了个彻底。街上原本络绎不绝的人也跑的跑，走的走，不消片刻，便所剩无几。
　　,
　　想要再讨到钱财食物，已是不可能。可是拿不到这两样，爷爷要吃甚？爷爷本就不舒服了，又怎能让他饿着肚子？
　　想到这些，我便挪不动步。身边人影晃动，我只得凭本能去抓住，被甩开几次。还得了些责骂声。
　　.
　　最后一次，我浑身软绵绵的才挨上那身衣袖，就先被那衣服的主人扶住。头顶的雨珠也似断了线似的，再没有落下来。
　　.
　　我疑惑的抬起头，便看见一顶墨色晕染的竹伞撑在我的头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
　　展大人！ 当时我许是惊疑的唤出，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明白的光芒。那时，他在我手中塞了些碎银子，又将竹伞塞到我的掌心握好，这才对我笑笑，转身进了风雨中。
　　.
　　只是，这须臾之间，也不知他淋着雨没有。我只知眨眼的功夫不到，他就出现在身后的另一把伞下。那执伞之人，白袖垂绦，只是脸被展大人挡着了，我没有看到。
　　.
　　只是看到这些许的白，我便认出他是谁。只是哥哥没认出我，我还是有些难过。
　　.
　　.
　　.
　　（三）
　　.
　　十一岁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破庙前的雪积没了门槛似的，破门里飕飕的灌进冷风。
　　.
　　我病了了，发热发了几日，好不容易痊愈了，身子越发的虚弱了。犹记得那些时日，我整日缩在破败的棉絮内瑟瑟发抖。爷爷心疼却无可奈何，只能将所有的能保暖的衣物盖在我的身上，又将求来的一些煤屑放在破盆里，烧着暖和的炭火，围在我的身边。
　　.
　　明灭昏暗的火光在这处处漏光，处处灌风的破庙里，还是很温暖的。
　　.
　　那段迷迷糊糊，昏睡似醒的时日里，我时常睁着眼睛，看着被合上的坑坑洼洼的大门，想象着，屋外的雪已经白的像哥哥的衣裳了吧。只是好可惜，没有机会出去看。
　　.
　　许久没有看到哥哥，甚是想念了。
　　.
　　.
　　.
　　开春的时候，我终于能出被窝，出来乞讨了。自我病了，便一直是爷爷一人操劳。如今我病愈，爷爷似乎放松下来，整个人都苍老的厉害。以前还能背着我走遍汴梁大街小巷的爷爷，如今走两步都喘的很厉害。这样的爷爷，我如何舍得让他出来再操劳？
　　.
　　开始的两天依旧风平浪静，都能讨到东西。
　　.
　　只是一直未见到哥哥，我有些失落。第五天的时候，我乞讨的地方突然来了一个比我大很多的人，凶神恶煞的瞪我，说我站的地方是属于他的。
　　.
　　我不肯退让，他便作势要一拳走过来。只是那一拳还没有碰到我，我突然感觉到鼻子下湿湿热热的，很是奇怪。而且那人看我的眼神也变得错愕。
　　,
　　我伸手抹了抹鼻子，低头看时，着实被手指上沾染的那抹刺眼的鲜红吓着了。
　　.
　　那人似乎也被吓到，语无伦次的同围上来的人说着不是他做的。我没有顾及，而是用另一只手继续抹。
　　.
　　——又是一手血。
　　.
　　这只手抹完又换成另一只手抹，可是鼻血像堵不上窟窿的泉眼似的，不断的流下来。整只手上都是粘你的血迹，看得我发晕。
　　.
　　两股战战，我甚至站不稳，整个人向前栽去。只是倒下前，我好像瞧见了那身白衫。
　　.
　　醒来的时候，爷爷围在旁边，焦急的转来转去。见我醒来，连忙关切的询问〔离儿，觉得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
　　.
　　我摇摇头，除了鼻子有些酸，其他都很好。
　　.
　　听到我的话，爷爷似乎松了口气。
　　.
　　〔展大人送你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真的吓坏爷爷了，离儿，你若出了何事，教爷爷这把老骨头如何是好？〕
　　.
　　〔爷爷，是展大人送我回来的？〕
　　.
　　〔是啊，展大人真是好人。 〕
　　.
　　一听爷爷的话，我便忍不住的问道 〔爷爷，白衣服的神仙哥哥有来吗？ 〕
　　.
　　倒下前的惊鸿一瞥并非我眼花吧。
　　.
　　听见我的称呼，爷爷先是愣了愣，才似反应过来我所指的是何人，满脸错愕的问道〔白衣服……莫不是白大人？！ 〕
　　.
　　〔我不知他是否姓白，我只知他是个心肠好，又长得好看的白衣人哥哥。 〕
　　.
　　爷爷倒抽一口气，盯着我，半晌才道，〔离儿，爷爷虽不知你为何称白大人为哥哥。但你须记着，他是大人物，我们这样的人是高攀不起的。 〕
　　.
　　我不明白爷爷话里的意思，可是我还是明白了，爷爷不让我叫他哥哥。因着这句，我赌气似的有两日不曾与爷爷说话。
　　.
　　.
　　.
　　（四）
　　.
　　伴随着伤寒发热，鼻血流的愈加勤快了些。常常随手一抹都能捞到一手鲜血。
　　.
　　我昏睡的时日渐渐多于清醒的日子。只是每个清醒的时候，我都惦记着庙外的桃花是否开了。
　　.
　　因为那日，我分明听哥哥同展大人同饮桃花酒的话。若是桃花开了，便能为哥哥酿他欢喜的桃花酒了。
　　.
　　后来，我跟爷爷说，我想看桃花。爷爷带着满身的桃花瓣出现在我面前。所以我又说我想见哥哥。
　　.
　　爷爷叹了口气，只说哥哥有事出门去了，须得过些日子才回来。待他回来，爷爷便去请他前来看我。
　　.
　　难以言喻的喜悦蔓延全身。
　　.
　　再后来，接连几日的发热不退。爷爷拿着棉絮沾水擦着我干裂的唇。只是那时候，我连动动舌头去添一舔甘霖的力气都没有了。
　　.
　　清醒的日子更是寥寥无几。
　　.
　　又过了好几日罢，有一日，格外的疲倦。只是也不知怎的，不愿睡去。好似一旦睡着，便醒不过来似的。
　　.
　　可是哥哥还没回来。
　　.
　　瞧我忍得难受，爷爷说， 〔离儿乖，快睡吧。等离儿睡醒了，哥哥就回来看离儿了。〕
　　.
　　我听话的合上沉重的眼。
　　.
　　做了一个梦。
　　.
　　梦里，哥哥回来了。
　　.
　　.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