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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往事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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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塔里面雕刻着许多浮屠,有神色狰狞的鬼,有宝相庄严的佛,幅幅讲述着对人生前作为的审判――善者进九重天界安乐永生,恶者入十八层地狱受苦受难。
紫若心头泛起一丝讥讽。
多可笑,生前做下的罪恶,活着的时候不去赎罪,反而要到死后惩罚,难道这样做就是对受害者的补偿吗?
所谓地狱天堂,不过是无力挣扎的人们幻想出的安慰罢了……
白云塔三十三层――据说是寓意的神话传说中的三十三重天——阶梯极多,攀爬起来很是费力,因而来这里游玩的人很少。
她们一路行来,也确实没有碰到什么游客。
紫若站在顶层,却再没有初见时欣赏风景的心情,径直走向朝北的窗户,推开镂花的木窗,仔细辨别出李府的方向,呆呆出神。
这个时候,他大该还在那座宅子里吧,他会在做什么?是在考虑“倾尘”的身份,还是在想紫若到底去了哪?或许他已经猜出来了她们其实是一个人,只是没有可以让他信服的证据所以还在迟疑?
“小姐……”艺雨犹豫着开口:“其实,凌公子对您还是挺上心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大费周张地找您,或许,他并不在意您现在的身份呢……”
在她说话的时候,塔里回响着 “吱吱呀呀”的声音。紫若想着,到底是年久失修,风一吹竟然也能晃动这木板了。
他是不会在意她现在这个身份,她知道他不会对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偏见,可是,如果他知道了她的另一个身份怎么办?她骗了他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不如趁他还没有发现,早早远离比较好。
她愣神想了好一会儿,才记得要回答艺雨的话:“他或许不在意,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在意。与其等到将来的某一天他不得不将我打发走,倒不如从一开始我就远离他。”
或许,她是不应该回到锦江的。
“小姐!您怎么能这么想呢?”艺雨气得跺脚,深吸口气又劝:“凌公子重情重义,他不会丢下……”
未等紫若说什么,她自己便反应过来收了声,默默地低下头,咬紧了唇。
重情重义?不会将她丢下不管?
那她独自在锦江生活的这七年又算什么?
紫若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怨气。如果不是他不要她,把她丢下,她又何至于回到那个地方?若不是师父相救,她早就被李延涛夺去了清白!
风似乎小了些,那木板的“吱呀”声消失不见,四周静谧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似乎看出了紫若眼中的嘲讽,艺雨顿了顿,问出了在自己心中盘桓多年的问题:“小姐,您总说以前凌公子待您有多好,可他既然待您那么好,怎么就舍得让您一个人留下呢?”
凌君月走之前的最后时光,紫若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的。那段混乱的、糟糕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啊,就连她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为了保护她,还是真的相信了柳蝶的话。
“或许……”紫若笑了笑,轻轻的声音就像秋天的羽毛,落在水里也荡不起一丝涟漪:“……是因为,我做错了事吧。”
错不该轻易就相信别人所说的信任,错不该没有依赖自己,错不该遗忘了这世间人心的可怕……
“啊?”艺雨惊讶地看着紫若,眼中尽是无法理解的难以置信。
紫若笑了笑。
她知道她想不到,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怎么就会,突然做错了事呢?
这一刻,她突然有了想要诉说的欲望,这么多年来,那些事她压在心底只字不提,为难的也只有她自己。或许,把话说出来,会比闷在心里好一些吧……
紫若望着窗外,目光有些迷离:“那一年,我只有十岁,他呢,嗯……还有一个月就到十八了。他说要在生辰那天跟李延年一起喝酒,所以我们就来了锦江。
“到锦江的时候,我们遇到了特意赶过来的柳小姐,还有她的哥哥和丫鬟。
“柳小姐长得好看,打扮得也很漂亮。我记得那天她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头上、手上、脖子上戴了很多漂亮的首饰。她的腰间挂了一块玉佩,像雪一样晶莹的白色,雕着些雅致的花纹,握在手里,感觉温润得很,就像握住了天上的月亮。
“我很喜欢那块玉佩,就问她借来把玩了一会儿,后来便还给她了。可到了晚上,那块玉佩不见了。”
艺雨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不禁“呀”了一声,瞪大了眼睛,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紫若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说着:“柳小姐说,那块玉佩是她母亲送她的,不能遗失。她的哥哥柳云觉得玉佩不可能会给人偷去,应该是她不小心掉在了什么地方,所以大家就在李府里四处找寻。很巧的是,她的丫鬟在我房里找的时候,就在那床铺底下找到了。”
说到这里,紫若忍不住笑了笑:“你看,多巧。刚好是我喜欢的,刚好当天就丢了。刚好大家到处去找,刚好她的丫鬟就在我房里找到了。一切都是这么刚刚好啊……”笑着长叹,紫若转过头来问艺雨,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如果是你,你会想到什么?”
“小姐……”艺雨皱着眉头,担忧地看她。她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虽然是笑着的,可感觉上却像是要哭出来。
紫若摇了摇头:“没有人说是我偷的,没有一个人这样说。那丫鬟只是不经意地说,曾经看到我从柳小姐房间门口走过。柳云说小孩子不能太宠溺该严加管教,然后柳小姐就替我求情,说我还小,偶尔会做些错事也是正常的,她不会计较。然后周围的人也都在求情……没有一个人问过我,他们在那‘证据’面前,不约而同极为默契地直接给我定了罪。在他们心里,会说谎的,当然会是小孩子……”
说到这里,紫若忽然沉默,低下头看着地板的某一处,微微愣神。
“那后来呢?”艺雨见她久不说话,不由出声追问。
“后来……”紫若愣了愣,手指无意识地击在玉箫上,苦笑:“后来他就不肯理我了。”
每天都是陪着柳蝶,温柔体贴,嘘寒问暖。对她却是不理不睬,就算偶尔吩咐她几句话,也都是一副极冷极淡的样子。
她怕黑,以前都是他陪着她睡,可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靠近她的房间一步,更不用说哄她睡觉了。
他应该是失望的吧,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竟然也会做那最让他觉得不耻的事情,沦落成了鸡鸣狗盗之辈。
他必然是失望的,不然也不会将她扔在锦江,不管不问一扔就是七年。
那些他说的保护,其实都只是借口吧,他只是不想将她带回去,只是想单独跟柳蝶在一起,所以才会说的借口吧,他根本没想过回来找她,所以将许下的一年之约轻而易举地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