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瑟瑟若无殇》若堇尘

19、远安

　　第二天一早，凌君月便和乔珏，李延年一起出城了。而在当天下午，雪月楼的花魁倾尘意外落水，虽无性命之忧，却也着了凉卧床不起，闭门拒不见客。
　　为此，雪月楼请了许多大夫前来诊治，可不知为何，那病情反反复复，仅拖了一个月都没见好。
　　当然，正在马不停蹄赶路的凌君月是不会知道的。
　　两天后的傍晚，他们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远安。没有多做停留，三人直奔远安最大的客栈——雪云居，要了三间上房后，各自回房梳洗一番，休息了。
　　吃过饭后，凌君月躺在床上久不能寐。心中思绪万千。满脑子都是紫若的音容笑貌，挥散不去。
　　他其实并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淡定，他也怕她怨他恨他，不肯跟他回去。
　　别人或许不理解，她不过是他在路边捡来的一个丫头，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念念不忘？
　　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他疲惫离开皇宫的时候，心灰意冷，是她陪着他走出阴霾。
　　他并没有觉得她可有可无，他是真的把她当成了亲人。
　　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个孩子。当年他将她留在锦江，本意确实是想保护她，可从另一方面来说，又何尝不是将她遗弃呢？
　　那时候，他的嫡亲兄长离世，太子之位空缺，母后在宫中无法独立支持，命他回去与柳蝶定亲，竞争兄长留下的太子之位。
　　他本来是想将若儿也带回去的，可走到锦江时却遇到了赶来的柳家兄妹。柳蝶年轻骄傲，见不得他对别的女孩子太好，便使了计去陷害紫若，污蔑她偷东西。
　　他亲手教养出的孩子品性如何他自己会不清楚么他的若儿单纯善良，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可他却不能不信。因为他势力单薄，想要在京都站稳脚跟，想要得到太子之位，就必须要有支持他的人。无论是柳蝶的父亲柳文笙，还是她的外祖苏梁。
　　所以，他假装相信了柳蝶捏造的谎言，故意表现出失望冷漠，故意对她说那些过分的话，让她以为，让所有人以为他是因为失望生气才会留下她。
　　可是，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原来没有了他的庇护，他的若儿就像一朵娇嫩而柔弱的花，再美丽也摆脱不了被人玩弄的命运。
　　如果，他早就知道的话……
　　恍恍惚惚间，凌君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个时候他刚刚离开皇宫，一边为终于得到自由而欢喜，一边又为让母后失望而忧虑。可以说是他这一生中最纠结困惑的时候。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那天，母后又给他写了信，很是严厉的批评说皇兄自己一个人在朝中很艰难，让他马上回来帮他。
　　那是他自离宫后收到的第十七封信，那些信里或严厉或温柔，始终不变的就是想要让他回去，而今母后终于恼怒，不再使用怀柔的政策，直接命令让他回去。
　　那天他在院子里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他真的不想回去，他不喜欢皇宫里那种笑里藏刀、尔虞我诈的气氛，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可现在，母后又让他回去。
　　身在帝王家，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这是母后常说的话。
　　可他总觉得，那话说的不太对——并不是没有选择，而是只是不想选择。因为想要那个位置，所以才会在漩涡里挣脱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身后传来一点儿声响，转过身，就看到小小的像瓷娃娃似的小若儿抱着前几天他给她买的布娃娃晃晃悠悠的走过来。
　　似乎是不太习惯身上穿的繁琐的衣服，总是不小心踩到裙摆，她走的磕磕绊绊的。
　　他下意识走过去把她捞在怀里。
　　乖乖地趴在他怀里，她歪着脑袋看他，眼睛眨啊眨：“爹爹在做什么？”
　　他眉头一挑，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想的，自打他决定收养她后，立马讨好的唤他“爹爹”，这般识时务的确让他高兴，可这称呼却让他有些不满意——他还不过十三岁，有那么显老吗？就算她小但好歹也有五六岁的年纪了吧。
　　可不管他怎么哄，上一刻她听话地改了，下一次又会忘记，还是喊爹爹。次数多了，他也只好由她。
　　看到她，他就再不是那个烦恼忧愁的少年了。他故意逗她，配合着那副很忧郁的模样：“你还敢问，小若儿太能吃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钱，爹爹有些发愁呢。”
　　“啊！”小丫头果然上当，也变得忧虑起来：“那要怎么办啊？”
　　他叹口气，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前街的张屠户跟我提过，说他家儿子很喜欢你，想把你要过去做童养媳呢。他家是卖猪肉的，我觉得，若儿在他家应该也不会过的太差。至少每天能吃上顿肉呢！”
　　偷偷看紫若的表情，果然是一副两眼含泪的可怜模样，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想哭又不敢地唤：“爹爹……若儿不要当童养媳……”
　　好像真的怕他把她给卖了一样。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出声：“傻丫头，爹爹怎么舍得把你给别人？”
　　她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却没有生气，只是不满的扯他垂下的头发：“若儿才不傻……若儿只是、只是怕爹爹把若儿丢下！”
　　他笑得更开心，抱着她坐回桌边，一低头又看见放在桌子上母后写的信。
　　一瞬间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欢笑如潮水般散去。
　　他看着怀里乖乖巧巧的小孩子，心里头有些五味杂陈。
　　如果他回到皇宫，那这孩子该怎么办？
　　将她带回去，势必会遭受那些冷酷与狡诈，这么单纯的孩子，要怎么才能在皇宫里生存下去？可如果不带着她，她一个人又能去哪里？
　　紫若在他怀里乖乖的躺着，嘟着嘴摆弄那只布娃娃。
　　看着那封信，想了想，他忽然开口：“若儿，如果有人让你去做一件你不喜欢的事，若儿会去做吗？”
　　“不要。”紫若头也不抬，毫不犹豫地拒绝，理直气壮。
　　他不由挑眉，想了想，换了种说法：“那如果爹爹让你去做一件你不喜欢的事，你还会去做吗？”
　　她嘟起嘴巴，很是有些不满：“爹爹为什么要让若儿做不喜欢的事？”
　　凌君月一愣，有些失笑。他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在她的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一切都那么简单。
　　…………………
　　他自然没有回去，不管后来母后怎样逼迫，他只顾带着她四处游玩，一走就是五年，直到后来皇兄因病而死，他不得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