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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山魅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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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过了很久,子颜都没再去看过楚华章。她回了自己居住的山上,一整月都没往外踏出一步。而那个和她当了百年邻居的老石妖,只看了她一眼,就说道:“你心里怨气太重,于修行有害。”
子颜没说话。
老石妖也就点到为止,只是离开的时候仍是提了一句,“人间的皇宫,是天下龙脉所在,修行不够的妖怪若是在那儿犯了杀孽,几乎立刻就要殒命的。妖和人,在天道面前是不一样的。”
他话中的意有所指让子颜心头一颤,但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老石妖说完就走了,留子颜一个人坐在竹椅上,白色的裙摆被风鼓起,有几片紫色的叠嶂花落在上面,又被她细白的手指轻轻拈起。
“我不会杀他们,曲夏拜托我照顾她的孩子,我总得看着那个孩子长大,”她看着掌心里的叠嶂花,素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仿佛一潭枯水,轻声低语道,“但在那个恶心的皇宫里,让一个人莫名奇妙的死掉,总会有很多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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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十八年的三月,梨花开遍宫闱的时候,皇宫里突然多了一位贵人,皇上赐字“岚”,赞她色若春花娇艳,气质却高洁雅致,一颦一笑皆是风华。连服侍过她的宫人也都在私下里说,这位岚贵人的相貌无人可比,且眉间自有分清透空灵,倒像个仙子。
怜妃听到这些传闻时气得摔了个杯子,但她自从去年小产后就落下了病根,本是动不得气的,一时间面色惨白,把旁边的宫人吓得不轻。
而在皇上特地赐给岚贵人的凤溪宫里,子颜躺在软榻上,白色的中衣外只披了件浅碧色的轻衫,一头云雾般的长发披散下来,半遮起一张宛若玉雕般精致的脸。
她懒懒的伸出十根纤细的手指,想起似乎是很久以前,木曲夏曾好奇地问她,她是什么妖怪。
她当时一愣,继而笑了,只说自己是山间的一种精怪,让木曲夏自己去猜。木曲夏几乎把山里所有的树木和动物都猜了一遍,而她只是笑嘻嘻地摇头。
一直到木曲夏气哼哼地挠她的手心,她才一边躲一边老实交待。
她是山魅,是山间精气偶然开了灵智所化,初始的形态不过一段雾气,修行只能靠吸收日月精华,很多山魅还来不及化出人形,就因为各种原因而夭亡了。而山魅所修的人形,无一例外都是女子,且天生都有一副明艳动人的好相貌,比世间女子更多一分灵气和妩媚。
子颜一直是喜欢木曲夏的相貌的,尤其是她的眼睛,然而其实真要论容色,她自己的容貌比木曲夏还要更胜一筹然而。她当时只满心高兴地依在木曲夏身边,欢喜地看她梳妆,自己却草草地披着发,分毫未想过要以容貌来取得谁的关注,反正无论她什么样子,曲夏都会在她身边。
然而时间兜兜转转过去几年,这副皮相终究成了她的利器。
子颜的指甲从脸部细嫩的肌肤上划过,留下一道红痕,还没来得及收回手,白皙柔软的手掌已经被另一人握住,耳边传来并不严厉的斥责——
“好端端的拿指甲碰脸做什么,都留了印子,服侍你的人也不知道尽心。”话到最后已带了分怒意。
子颜仍是懒洋洋的样子,微微仰起脸,对身边还穿着明黄色朝服的人浅浅的笑了下,像是还没睡醒,含糊的说了句,“脸上痒。”
此刻正握着她的手的人,叫楚岭,是木曲夏曾经的夫君,也是这天下的帝王。
楚岭在子颜身边坐下,手指拨开她的额发,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爱怜,声音都放轻了几许,“那你也该小心着点。”
子颜只轻轻哼了声,也不回话,把手缩回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楚岭。
楚岭不由笑了,拍拍她的手,“好了,睡了这么久也该起身用晚膳了。”说着便半扶半抱地让子颜坐起来,吩咐宫人给她梳洗,而他也不离开,就坐在一边含笑看着镜中映出子颜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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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晚上,楚岭自然也和之前的几天一样宿在了凤溪宫。
怜妃的赤羽宫里灯亮了一夜,却没能等到想等的人。
子颜坐在树枝上,望着那一室的灯火露出了一个极度凉薄的笑容,然后转身又去了皇子们的宫舍,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楚华章的房间。
楚岭那儿被她施了幻术,不到天亮是不会醒的。所以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都静静地坐在楚华章身边,烛火将她的剪影投射在墙壁上,一动也不动。
她还是不喜欢楚华章,虽然她答应了木曲夏要照顾他。她可以这样静静地陪着他,每日都检查他的膳食,不动声色地保护他,但她无法像木曲夏还在时一样去亲近他。她有时甚至会不受控制地想,如果楚华章消失就好了,木曲夏就不会把那颗保命的丹药给他,不会等不及她回来就死在了这个阴暗肮脏的深宫里。
但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帮楚华章把踢开的被角掖好,静静地陪坐在他身边,直至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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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颜入宫的第五个月,怜妃就死了。罪名是污蔑后妃,谋害皇嗣。
子颜听到这个结果只是笑了笑,依旧漫不经心的给一株紫色的花浇水。
她毕竟是妖,虽然被皇宫的龙气压制简直法力尽废,也总比凡人多些优势,想找到证据和证人来指认怜妃犯下的罪行也要容易的多。只是怜妃的宫里被她整治得滴水不进,她不免要耗上许多时日。
听到怜妃的大宫女失心疯一样把主子的罪孽一样样供出来,她虽然因为强行运用了法力身体正虚,嘴角却也不由露出一个笑容,而等怜妃被关入冷宫,她更是亲自去送了一程。
她特意穿了身白色衣裙,与这一方颓败的暗室格格不入,却衬得她越发清雅高洁,恍若月中仙子,落入此时满身污垢的怜妃眼中,无异于在她心头又刺了一刀。她笑吟吟地看着这个曾经面貌秀美,威风赫赫的女人如今如丧家之犬,稍稍地矮下.身,在怜妃恨不得吃人的视线里轻声说道:“皇上这些日子都陪着我,在我的凤溪宫里,他亲口称你为毒妇,死不足惜。哦,对了,等你死了,皇上还要晋我为嫔,你说我来路不明不能进位,他就帮我找了安国公府,说我是他家义女。”
“皇上如今心里只有我一人。”
子颜说完,便微笑着看怜妃想扑过来撕咬她却被一边的嬷嬷拽住,神情疯癫,眼角却有泪水滚下,嘴里还哀嚎着“皇上,皇上是爱我的……”
她是真的痛苦,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看着子颜的目光里千般恨意,恨不得能将她活剐。
而子颜只是笑。
这才是她完整的报复,山魅是最擅长洞察人心的,她正是知道这位怜妃是真的爱着楚岭,才要她亲眼看着自己所爱之人被别的女子所迷惑,继而对她厌恶,乃至厌弃。就如当年的木曲夏。
木曲夏所受的苦,她也得一一尝过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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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冷宫,外头太阳有些大,子颜眯了眯眼,嘴角的笑意却淡了。死了一个怜妃,楚岭可还活得好好的,而这一个,才是真正难办的。
他是天子,龙气压身,她若亲手杀他,绝对立马为天道所诛。且他自己也是从夺嫡之争里过来的,单纯以人类的方法谋取他的性命,也是难事。
子颜一直到回了宫都有些神色淡淡,然而一进她的凤溪宫,却见楚岭竟已在这儿等她,见她回来,下意识便笑了起来,已是将近而立的人,眼神却如少年望见自己爱慕的少女般欣喜。
子颜也回了个笑,慢慢走过去,眼前却闪过刚刚哀哭的怜妃和出嫁时的木曲夏,她们都爱着眼前这个男人,但这个男人其实谁也不爱,他有的,只不过是那么点缥缈无定的宠爱,随时都有可能收回。
在这帝王之位上的人,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