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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山魅5 ...


  •   楚华章三岁的时候,子颜把他要来了自己膝下抚养,她此时已是岚嫔,楚岭对她宠爱不衰,自然允了。

      “不过你自己早晚也会有孩子的,不必着急。”楚岭以为她和那些妃嫔一样担心自己无子,还宽慰她。

      子颜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笑盈盈地看着楚岭,这位帝王每晚被她的幻术迷惑,并不知道至今她都没和他有过一次同床,孩子?更是不可能。

      而等到楚华章被乳母领了过来,子颜看着那个孩子有点不安又有点期盼地看她,觉得他一双眼睛真是像木曲夏,面色却更冷,说道:“你要记着,你的母亲是木曲夏,她是你唯一的母亲。”

      楚华章愣了愣,眼圈红了红,小小的孩子看着格外可怜,喏喏地称是。

      “你母亲是个很好的人,你要像她。”子颜说完便摔手出去了,没有再看他一眼,只留下楚华章一人孤零零地站着,很快又被乳母给带走了。

      很多年后,子颜有时还会想起这一天的见面,楚华章还是个怯生生的孩子,望着她的眼神单纯真挚,却又有点说不清的欣喜。

      然而后来一切都变了。

      -

      子颜在这皇宫里当了三年的岚嫔和十一年的岚妃,有时候她都忍不住佩服自己的耐性,能在这深宫耗上十四年。一开始,只是想要谋取楚岭的性命,后来,却是为了楚华章。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楚华章开始时时映入她的眼帘。明明是有些怕她的,而她也从不曾对着他笑上一笑,这个孩子还是会时不时地来看看她,有时是问安,有时却是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看一眼。

      她一开始也懒得去理他,便是看见了他躲躲藏藏的身影也只当没看见。但偶然的一天,她在池子旁喂那些靡靡的红头鲤鱼,漫不经心地一瞥就看见了楚华章,躲在假山后,穿一件杏色的衣服,有些像女孩子。他那年六岁,要比寻常孩子高些,身子却有点单薄。

      就这么远远的一眼,她恍然间觉得像是看见了小时候的木曲夏,也喜欢穿杏色的衣衫,头发乌黑,肌肤雪白。

      也就是从那天起,她开始允许楚华章靠近自己,有时她在抚琴作画,楚华章就在一边读书,也不吵她,只是偶尔会眼巴巴的看着她,倒像是怕她不见了。

      但她待楚华章仍算不上亲近,她从不像一个长辈一样关心他的衣食住行,也不尽到教养他的责任。只是在他下了课后,有时会喊他来坐一会儿,长廊下摆两张坐椅,中间是时令的水果,面朝一池的莲花和锦鲤。她偶尔会讲一讲木曲夏的事,但大多数时候什么也不讲,只是任凉风从两人耳畔掠过。

      而楚华章也像是对这样的相处方式很习惯了,很少主动说些什么,大多数时候就这么陪她安静的坐着,只是她偶尔转过头,总能看见楚华章也恰好看过了,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

      楚华章在她视野可及的范围内渐渐长大,长成俊秀挺拔的少年,像极了木曲夏,眼睛似乎天生就带着笑,引得宫女们眼角眉梢都是恋慕,总会不自觉徘徊,想多看他一眼。

      而子颜的身体却在时光的消磨中开始有些不好,她自己清楚是为什么,也不在意,楚岭却急得要命,明明自己还在咳嗽,却急忙带她去温泉别院静养,还许楚华章也跟着。

      子颜望着楚岭一脸焦急的样子,有些想笑,听见他几声咳嗽又没笑出来。

      楚华章也在屋子里,见到这一幕只是别过头去,神色仍是平常,嘴里却弥漫开一点淡淡的血腥气。

      而等到了别院,楚华章陪着子颜出去走走散心,眼里难得的没有笑意,一直到走出去好些时候,才声音低低,甚至带了点恳求地哑声说:“你别有事好吗,好好的保重身体。我不会烦你,但你能不能,别留我一个人?”

      楚华章说这话时低着头,不敢去看子颜,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

      子颜愣在了那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她没想到楚华章看出了她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看他低着头的样子,耳边似乎还响着那句 “别留我一个人”,心头竟划过一阵说不出的酸楚。

      她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楚华章的头,就像十几年前木曲夏对她做的那样,透着一点难言的亲近。

      但她最终没有回答他一个“好”字,反而眼睛转了转,笑问:“山下的一个小镇子里今天会有庙会,很热闹,和京城里是不一样的,你要不要跟着我去看一看?”

      楚华章跟在她身边日子久了,她也没有可以瞒他,所以楚华章是知道她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小把戏的,只是他从不说,眼下也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点了头。

      子颜被他那一眼瞧得心中似漏了一拍,却也说不上为什么。

      -

      到了晚上,两人稍微换了身装扮就顺顺利利的离开了别院。离开了皇城,子颜受到的束缚要少上不少,也因此楚岭的身体反比在皇宫里还虚弱一点。

      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楚岭还和以前的每个夜晚一样沉沉睡着,白日里束起的头发此刻散下来,墨色中已经夹杂了一两缕白色,而他今年还不到四十。

      子颜在床边站了会儿,不知怎的想起当年她刚入宫时的楚岭,二十七八的年纪,眉目俊朗,英气勃勃,骑马射箭都是好手,也无怪木曲夏和怜妃对他都一往情深。

      而他如今虽然仍是英俊,眉宇间也还有着锐利,气色却到底是大不如从前了。

      他开始有了点衰老的意味。

      子颜只略耽搁了会儿就走了,出了屋子就看见楚华章在等着她,十四岁的少年,挺拔得像一杆竹,眉眼袭了木曲夏的精致,眼神清明,嘴角带了点笑意看过来。

      她不知为何心头一愣,但很快走过去,握住楚华章的手,让他闭上眼,另一只手搭在他腰间,迅速往山下移去,她此刻心里有些烦闷,因而也没注意到楚华章红透了的耳尖。

      等到了集市,楚华章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却像自然而然一样拉起子颜一只手,往人群里走去。街上的人极多,到处灯火通明,沿街的小摊贩也多,还有孩童跑来跑去,楚华章便也时刻注意护着她。在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人群不知怎么推搡了下,楚华章直接下意识把她拉到了怀里,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整个撞了过去,一股极淡的白檀香气萦绕在鼻尖。

      她迷迷糊糊地想,楚华章今年竟已比她高了。

      索性人群很快就散开了些,她却仍旧被楚华章牵着往前走,楚华章似乎兴致很高,看见什么新奇的都要笑着和她说上几句,还给她买了一些女孩子的小东西,惴惴地不知她是否喜欢,又怕她累着,都拎在自己手里。

      子颜看了眼被楚华章紧紧握着的手,抿了抿唇,却什么也没说。

      他们在这庙会上逛了许久,一直到人影稀疏,楚华章才有几分不情愿地让子颜带着他回去。

      回去的路上楚华章仍闭着眼,被子颜抓在手里,嘴角一直带着笑。等回了院子,要分开的时候,他在子颜耳边轻声说了句:“我今天很高兴,很高兴。”

      他连说了两个高兴,眼睛明亮的像天上的星辰,子颜竟有些不敢直视他。

      -

      后来的几天,子颜一直在屋子里不大出去,直到五天后楚岭要带着楚华章回去才去送了送,她要在这儿静养一个月,楚岭和楚华章却不行。

      分别的时候,楚岭让她注意身子,替她把鬓边的一缕发挽上去。她不知怎的往后看了一眼,正望进楚华章一双墨黑的眼眸,没什么表情,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阴沉。

      她心中不自觉一跳。

      等两人都走了,子颜在屋子里坐了许久。她素来不关心楚岭和她讲的事情,此刻却也想起,楚岭时不时就提起楚华章在现今的三个皇子是最有才干的,她认作家族的安国公府也很满意他,一直予以支持,楚岭还多次笑说她会教孩子。

      其实她根本没教过他一天。

      -

      一个月后,子颜回了宫里。她不再时不时喊楚华章过来,他却自己来得比以前更勤,只是每次待的时间都不大长,据说是因为皇上倚重,给了他不少事。

      有一次,楚华章来的时候她正在梳发,因为不喜人伺候,她是自己动手的。楚华章来了,便屏退了左右,也不问,便从她手里接了梳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把头发理顺,见她从镜子里看着他,他也只是笑笑,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子颜有意让他走开,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白皙修长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

      天启三十年,楚岭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底下的臣子都有点惶惶,皇子间动作也比以前大了些。

      子颜待在深宫里,也不想去问前朝的事,只在心里想着,无论发生什么,她总得让楚华章活下来。但有两次,楚华章来找她时,虽离得不近,他也是换过衣服的,她却还是嗅出了一点极淡的血腥气。再看楚华章,比起前两年越发的沉稳了,脸上的笑容似乎也少了些,只是看着她的时候神情还是一如往常的温和。

      子颜望着面前已经长得高大挺拔的少年,突然间意识到,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襁褓里需要自己保护的婴儿了,他开始有了自己的势力,变得强大。他可以保护他自己了。

      子颜说不清楚华章的变化是不是好,她知道楚华章并不是无意于皇位的,他的野心虽藏得深,却不是没有。但他从未要求子颜给他助力,子颜也就从来不问,按她的本意,她是只希望楚华章能像木曲夏希望的那样平安一生,但这平安一生,是否就是楚华章想要的?

      她迟疑了很久,问楚华章,“你要那皇位吗?”

      “要,”楚华章目光沉静,回答得斩钉截铁,“但我不要你帮我去夺,这是我的事,我不要你为我去在父皇面前分说,想到你在他身边,我都会难过。”

      子颜一怔,她从未真的拿自己当楚岭的妃子,也未拿自己当楚华章的长辈,但如今楚华章几乎是把有些事挑明了,她心头竟不觉有些惴惴,而这惴惴中,又分明杂着一分说不出的欢喜。

      她不喜欢这份欢喜,却又无力将这份欢喜拔出。

      天启三十一年秋,楚岭的身体已经很坏了。他不再有精力去管前朝的事,也知道自己压制不住儿子们了,表面上他对几个儿子一视同仁,暗地里却给了楚华章一些暗部的势力,又指点了几个老臣。

      子颜这些日子都待在他身边,自然知道他这些举动,也知道他为何有这份私心。其实细想来,楚岭这么多年倒像是真的爱她一样,可谓自她入宫便专宠至今,且一个帝王,忙完前朝的事务,还要分出精力帮她威震后宫,又未立皇后,自怜妃后无人敢再挑衅她。

      而他如今快死了,她的功劳占了大半。她之前很多次想过他死的情形,想着自己要告诉他,她是怎样让衣服上染着叠嶂花的香气,是怎样在他的枕畔滴着幽兰水,又是如何让他时不时在梦里看见木曲夏与他索命……这一重重慢性的毒与噩梦让他的身体逐渐地衰败了下去。

      但她此刻竟有些说不出口,在楚岭缠绵病榻,有心想她陪又怕过了病气时。

      “不过你应该也不是很想陪着我,”楚岭看着她,虽是笑,眼中又分明是悲凉,他沉默了很久,才又道,“我一直知道,你有一个盒子,里面锁着华章生母的画像和一些她的遗物。想来你们之间有很深的渊源,而我却让她冤枉致死,你应该是恨我的才对,你在我身边,从没有真的笑得开心过。”

      子颜心中一颤,没说话,眉头却已微微皱起。

      “子颜,”楚岭低低地唤她,声音很轻,“你有没有,哪怕是一天,是真的有喜欢我的?”

      楚岭问这话时没有看她,等了许久却是一室的寂静,答案已经很分明了。他黯然一笑,也不再多提,只自顾自地说起一桩旧事。

      是很多年前了,他才十六岁,去郊外的山上打猎,下大雨,和随从走散了,山体还有些滑坡,很不安全。他淋了许久的雨也找不到歇脚的地方,身子很重,头脑也有些昏沉,正心觉不妙的时候却遇见了一个姑娘。

      她撑着一把白色的伞,穿着青色衣裙,肌肤莹白如雪,一张脸比画里的仙子还漂亮。见他如此狼狈像是被逗笑了,轻轻一伸手就把他扶了起来。

      “那是个很善良的女孩,也很厉害,从随身的小瓶里给我倒了一杯喝的我身上便暖了,她还把我送下了山,我问她名字她却不说,只笑着让我下次别来山上,妖怪会吃人的,”楚岭像是陷入了旧事里,眼睛很亮,神色温柔,“我当时只想着,妖怪若都像她那样,真被吃了我也甘愿的。后来我又去了山上几次,却再也没见到她。”

      “我以为这辈子我都见不她了,本就是萍水相逢。没想到十七年前,又是一个雨天,还是那个山上,我又见到她。她和以前一点都没变,还是很好看,仍旧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楚岭说到这儿才回过头看了子颜一眼,低低地笑了声,“直到现在,那个姑娘还是很好看,和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子颜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她想不起楚岭所说的一切,也记不得自己曾在多年前救助过一个少年,这是她生命里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过了,也就忘了。

      楚岭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倒也不在意,只是目光里仍有着不易察觉的悲痛和担忧,“楚华章应该是很喜欢你的吧,起码现在是的,但子颜,每一个登上皇位的人都是会变的。他和我遇见你时不一样,他需要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稳固皇位,他会有妃嫔,皇后,到时你该怎么办呢?”

      子颜没说话,她看着此刻眼神清明的楚岭,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他都是知道的,知道楚华章对她的感情,也知道她从不曾是真心想要在他身边。

      她从没有真的把自己当成楚岭的妃嫔,自然也不在乎他已经发现了,但她没想到的是,楚岭如今已是时日无多,却还想着她以后怎么办。

      她一时竟觉得可笑,她从没有记住过多年前雨天曾救过的少年,那个少年却偏偏对她执念深重,爱的毫无底线。

      可她牵了牵嘴角,始终没有笑出来。

      “你还是回去吧,子颜,”楚岭对她说道,“你在这儿待的太久了。如今我快死了,趁着楚华章还没变,你回去吧,回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楚岭的声音慢慢地变低,眼睛也开始微微闭起,他又咳嗽了几声,冲着子颜摆摆手,“你出去吧。”

      子颜木然地起身,话已至此,她也不必再和楚岭扮演什么帝王与爱妃。只是往外走的时候,她的身子不知为何有些发抖。等出了门,马上有宫女殷勤地撑伞,请她上轿。她坐在轿辇上,突然觉得脸上有些湿,伸手一摸,全是眼泪。

      -

      天启三十一年冬,厉渊宗楚岭驾崩,临终前下诏为太子楚华章指了丞相嫡次女为后,丁尚书家与刘总兵家的嫡长女为妃,国孝结束便完婚。

      明泽一年,新皇登基。

      明泽三年,楚华章迎娶韩氏为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山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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