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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沙场系列】  未度篇   ...


  •   “醒醒!醒醒。唉……你看他还活着吗?”
      我醒来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士兵,正一脸焦急地问同伴话。接着我听到一个干净平淡的声音说没事,声音来自我左手边,我转头看到一个和尚,他看到我看他,冲我双手合十微微笑了一下。
      他说给我探了脉我没事,活着。
      那小士兵说队伍已到了退守在青关。青关是哪?我当时并不知道。轩云临死前折剑血泊的场景和宿命般轻轻闭眼的样子挥之不去。不过也只是挥之不去而已,我心中并没有任何感伤与难过,我是信宿命的,既然宿命如此安排,那便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如果难过一次、或者哭一次可以使结局有任何改变我或许是会那样做的。
      去青关的路应是很短,我能看到那个小士兵手指指向方向的那座灰白透黄的关口建筑。
      “你是慕风吧?我是阿明。”那个小士兵问我,我正在活动酸了的身体,听到自己的名字回神看他。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我常跟轩副将军一起,大家都知道我。
      “是这位小师父找到我们来找你的。”阿明兴许是觉得路上太静不适应想发出点声音。
      我想着,忽然笑出来。我这想法就好像我老了一样,我虚岁才十七岁啊。
      我看那和尚也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眉清目秀,只是沾了点灰尘。我突然想起轩云,回头看了一眼,果然什么都没有看到。后来听说轩云的人头挂在泽州城门,我没去看。
      没去给轩云收尸似乎是我此生都觉得遗憾的事情,因为经常会想起这事,但再细想,也终是想不出一个完美结果,我的能力一直都没办法给轩云收尸。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轩云跟我说过的一件事——我忘了是在什么地方,只记得那个地方很安静,轩云跟我说起他的旧部,说他是在隐没在那个小村子一年之后才知道他们受了桀刑。
      我不知道什么是桀刑,他说就是把活着的人腹部剖开,露出内脏,暴露太阳下,直到晒干了才允许收尸。
      他说本来人已经受了桀刑,要挂在城门上引他出来,但后来不知为什么苓慕诀因为什么事改变了主意,不想让他知道引他过来,才将他们秘密埋了。轩云又说都是因为他,不过好在他们有黄土覆身,梦魂可下黄泉安心归往乡府,不必再受黄土之上铿锵之声的影响了。
      那晚无风,轩云说话的时候周围很安静,除了轩云的话,我也没有听到什么其他的声音。但是看着轩云诉说或是走神的样子,我总觉得是有其他声音的——比如轩云身上某处流血的声音,只是我没有听到。
      这和尚给我第一印象很不好,我觉得他做作,一个出家人,跑到战场上,是要普度众生吗?后来想想,或许是当时刚见过那样鲜艳的颜色,看到莲花白般的颜色不适应吧。
      路上看到那个老家伙,他正推的车里有一具尸体。
      我记得甄副左腕有一块红色汗巾,也不是很显眼,她的红甲一衬这汗巾就不那样显眼了,不仔细的话会以为那汗巾跟红甲是一体的。
      别人应都不知道,她左腕的汗巾下有一条手链,傻妮跟我描述过,样子跟老家伙腰间一堆铭牌中混得那条手链很像——一颗红萤石,两边各一个……铜钱?用红绳穿着。
      “南无阿弥陀佛”
      他说的又平又淡,我偏头静默看着他淡然的模样,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厌恶。我讨厌这个人。
      忽然想起傻妮,我问阿明傻妮怎么样了他说傻妮发烧了,我只想快点回去也没管他们自顾跑着去青关。
      冲守将吼了几声门开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这么有气势。
      看到傻妮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眼睛闭着,一动不动。我有一瞬的窒息感,压抑得我胸中郁闷。
      手轻挨住墙才可以走到床边,那时我脑子一片空白,就看着一只沾着斑驳泥土的手伸过去摸傻妮的头,画面似曾相识,惊觉过来,原来是我自己的手。
      傻妮只是发烧了,没有死。
      空白的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傻妮也正好眼睫抖了抖睁开了眼睛。
      “大哥哥……”
      我看她嘴唇有点干,出去帮她倒了水。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个和尚还有阿明在傻妮床边。
      “……这是所需的药,只是不知哪里可以寻得到这些药……小施主等不了多长时间了。”
      把后半句话换成‘你们必须快!’会死么!我不知道自己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坏了,狠瞪了那和尚一眼,问阿明最近的城或者村在哪。
      得到回答之后我拿了药方疯狂地朝阿明说的那个方向跑,顾不得想那么多……
      “西边七里有一座城……”
      “西边七里有一座城……”
      “西边七里有一座城……”
      身体快过思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的,可以跑那么快……

      没有药?!为什么没有?!
      “你们是大夫吗!这点药都没有!”不自觉地抖着手抢过刚给他的药方一个字一个字看……虽然这些字我几乎都不认识,但还是想看清楚……
      虽然我什么都不认识,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把药店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
      顾不得听吓呆了的人在一旁给我解释为什么没有这个没有那个,我问他附近能抓药的地方他又啰嗦,我不知怎么火起揪住他领子靠近我,盯着他让他说哪还有,他说南二里外的山上一个猎户家里可能有。
      身上有甲衣保护,脸上手上被划伤一点。拿了药,下山的时候脚步有点虚摔了很多跤,心慌的感觉更甚。

      “她死了。”
      那个和尚淡淡道,声音有一丝惋惜,我心头莫名火起又莫名被压下。
      我把傻妮埋在最近的山上,这里我跟老家伙来过,已葬了很多人。我把傻妮埋在边角。那是我们经常待的地方——我们经常离将士们很远,但又不远,我们能看到他们。
      手里捏着药方和草药我心里空空的,又实在转不过身走……我是第一次想救一个人……也有能力救一个人……可是最终没有机会救那个人……
      很久很久,烈日升落的血墨残尾两度匍匐曳过眼前的地面——栖着傻妮的地方、栖着所有人的地方。汗透了衣裳、皮肤刺疼,这疼可忽略,跟轩云在泽州外的那几天的太阳比这可要烈得多,傻妮发着烧、没人照顾……到底多痛苦……我想知道……又无法知道。
      转身要回去的时候看到阿明。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我一直在这里他一直没过来。
      我看着他觉得有些熟悉,好久才想起来——他是以前帮过我护傻妮的那个比我小两岁的人。
      药方和草药埋在傻妮栖着的地方。无意中扫到那块碑上面刻有我名字,我顿住看了一会跟阿明回去。他说傻妮看不见我不肯吃东西,她焦急上火发了烧,加上这几日徙退颠簸、太阳炙热……
      虽然知道没有意义,但我还是想问……为什么?那和尚他妈的是死的吗?他不是会开药吗?阿明说他是巡逻时候遇上说我还活着消息的和尚。他本来见我没事要走,又听说有人发烧就跟来了。
      想到那个和尚慢慢缓缓的样子,我莫名火大。阿明说和尚还没走,我找到那和尚问他怎么还不走,他慢慢放下伤兵的手臂说:
      “不是我没走,是你来了。这个是她给你的。”
      他给我一条项链,五彩丝紫股缠项链滴墨水晶坠。
      他说傻妮把项链解下来的时候叫大哥哥,觉得应该是她想给我。
      “小施主这里病了。如果小施主愿意,今晚在那位小姑娘的安眠之地见一面,未度可以为小施主缓解一二病痛。”他眼神淡淡微微颔首,轻按着自己的心口、无视我戾气如锋的眼睛道。
      回去的时候远远看见卖酒郎。他看见我就开始跑,跑到我这里问我要什么,我说要最烈的酒把酒囊装满。他边灌酒边问我傻妮病好点没,我低头看了他担心的大眼睛一会,说还没有。
      他偏身朝我身后探了会儿然后失望地叹口气托付我:“大哥哥,这是一点草药,听说能治点发烧……还有……傻妮子病好了请告诉她我以后都不能来了……”
      后面我忘了,是他说了个他的名字和住的地方让我告诉傻妮,我答应了他。我想应该是小男孩要十五岁了,这是可征入兵的年龄,他爹娘怎会放心再让他来给军队送酒,也或许是我们走得太远了,来的路太危险。
      我想,会不会是他喜欢傻妮所以要追来的。
      口干舌燥。静静坐了会,头忽然有点晕。吃了点馒头喝了刚打的酒去上山等那和尚。
      当时他好像是说要给傻妮超度。傻妮是病死的,又不知道故乡在哪,他可以送傻妮回她想回的故乡吧,或许还可以让她下一世过的好一些……
      我脑子越来越乱,后来就一片空白只觉得冷,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糊里糊涂醒来,听到阿明的声音。他一直跟我说话让我别睡,他说我发烧了,没有药,所以把我埋在傻妮那的药挖出来用了……叫我不要辜负这药。
      身体像在火炉里煨似的,一寸一寸地灼热不适,内里最是灼烫……有人喂我水,是那个和尚。
      “你给她超度了没!”我见他就火大,下意识去揪他衣襟,可身体不知道怎么太虚没有力气,最后的动作就成了我拍他肩膀。
      “她下一世应会过的好……”他似是安慰我。

      一说话喉咙像小刀割一样疼。
      头很难受,又疼又晕,想吐又吐不出东西,我猜可能是我吐过了。阿明给我吃水泡馒头。我吃完好受一点睡过去,不再去想一睡不醒……而是想着在战场上多杀一个就赚一个……呵,至少,死在战场上。
      “佛说“生为徭役,死为休息”……”
      那我想休息……不过总是觉得还有些力气,将这些力气用完再休息也可以吧……如果可以再醒来的话。
      听由天命吧……
      和尚跟阿明不知道怎么住在跟我一个营房,他们离我近且经常说话,无非是讲经,有时阿明问,和尚也会说一些他的经历。
      我眼皮沉的根本睁不开却能听到他们说话,很是无奈。
      这和尚挺倒楣的,小时候性子弱,看着妹妹被权贵纨绔带走动也不敢动,却在人家马车走的时候他追上去,没看路差点被另一辆马车撞死,被正好来叫他们吃饭的他娘救了,他娘死了,撞人的军爷丢下几张银票匆匆走了。
      他一时受不了,不知道该追哪辆马车,呆呆坐在地上守着她娘的尸体在雨中坐了很久,后来晕了过去。是一位禅僧叫醒他的,问过他发生什么事情之后开导他,他因一句“有常必无常,花开花落任天然。”入了佛门。
      他入佛门不久寺院就被战火殃及成为废墟,自此他做起了游僧想要度化执迷的世人,尽自己所能化解他们的苦痛。他边自学医术边修禅度世。乱世之中他所做之事虽然艰难,但抵不过他用心。医术越好,不过修禅却总是不得要领,这要领什么的我不懂,只是他经常这么说我才记下这句。
      有个问题他一直提,有时想到什么跟阿明说了却很快又否定。我的智商是不理解这些东西的,不过似乎能懂一点儿,但真细想起来又是真不懂了。
      “究竟是先度人还是先度己。”
      当时我就想到答案了,根据他说的,他自己先被“度化”的才想要去度化别人吗?不知那时是怎么回事,我是不爱见他所以也不跟他说话。现在想想,我的答案对于他解决这个问题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帮助。
      启程,离开青关撤到更后的地方。野外宿营,将营帐扎在背山处。
      这地方阴森森的,不知道是环境的原因还是我们人数的原因,这里的空气异常沉重,沉重空气压抑的大家都不说话,我闭眼的时候总觉得这里是地狱,还好阿明和那和尚的谈话未受这里空气的影响,至少能简明告诉我,这里不是地狱我还没死。
      伤兵的死亡速度加快,我渐渐好了起来。守夜的人数多于平常几倍。
      这次醒来感觉身子也轻松很多,像是脱胎换骨一般。终于阿明没法再限制我喝酒了,不过就算他要限制也打不过我。拿了剑,不知怎么,剑是我的剑我拿着觉着有点重,或许是病还没完全好。
      伤兵据点很安静,我轻出了伤兵据点范围打算跟守夜的守夜。这夜天上云厚,月光或蒙蒙不清或完全不见。
      不知怎么我想了一些以前不会想的事情。我想:前几天轮的人数跟现在总人数比一下,是一三比,就是说每夜有三分之一的人守夜,除了伤兵。今天过了子时就是我们来这里的第五天。
      对于敌方来说,今天是个潜袭的好时机。
      听到伤兵营有动静我们都过去,说是那个叫未度的和尚死了。
      我们的军医早死了,我知道的时候也就想想他手脚笨拙却眼神认真的样子。未度和尚暂时做了军医。
      混乱中我看到一个影子朝跟我们相反的地方移动,我下意识摸着剑去追他,脱离了人群。
      抓到他刚要问什么就觉得白影一闪我下意识一只手挡在面前另一只手凭直觉刺去。觉得有刺到什么我更用力听得闷哼一声。我手有点虚用不上劲让他跑了。
      他跑得快我没追上,回去看伤兵据点。
      我们晚上不许点灯火怕引敌人,不过看情形敌人已经知道这里有我们了。有人已点起了小火把。
      “慕风小施主……”
      我过去,在未度一边的阿明哭了。
      我手臂伤了我没察觉,直到他指出——他拿出一条青布慢慢细细给我包扎好,然后慢慢闭上眼睛:“不管怎样,生命……一直是美丽的……人间也是,无常亦是,不论生死,都自在人间……我之前说错了。”
      “……”
      “阿明……我,究竟是先度人还是先度己如你告诉我吧……我实在无法再想下去了……”
      听着他轻轻的平静声线,我忽然就想到了怎么回答他的问题,看着他死撑的样子我心中一软,阿明只哭不说话,我便说,我都不知道有一天我说话也可以像他一样淡然:“然,人究竟是先度人还是先度己
      虽然他说的那些什么佛理我大多听不懂,不过总也知道他们佛家怎么说话,如此回答了,未度闭眼,我以为他死了,阿明哭的更凶,片刻他又睁开眼,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吃力伸手抹了抹阿明的眼泪,然后闭上了眼睛。
      苓慕诀这样做是想扰乱军心,如此阴险。不过未度的淡然和他死前跟我说的几句通俗易懂的话似乎是平静了大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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