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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浮生若梦千宫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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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墨允
父皇已病入膏荒,其他皇子纷纷龙塌前尽孝侍疾,唯独我仍旧终日呆在自己的府邸,每日与洛纤学着抚琴,用的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那桐木古琴。
而墨奕附在我耳边说,且等等,等父皇驾崩,往日的债我会一并讨回来。
债?
是的,皇城本就是这样,不是你欠我的,就是我欠你的。
我是墨允,大姚德武帝的幺子。
自六岁母亲早亡后,我便记不起她的怀抱,记不起她的脸了。记忆中,取而代之的是日日夜夜的煎熬与欺凌。
尤记那时,墨奕将我抱在怀中,温暖的胸膛紧紧的贴在我挂着泪的脸上。他颤抖着抚我的发丝说,日后,我来护你周全。
墨奕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那年我六岁,他十三。
母亲陈嫔原是宫乐房的乐女,样貌并不出众,却善于抚琴,只因风流成性的父皇一时兴起,一生就要断送在孤寂中,而墨奕便是这一时兴起的产物。在这吃人的后宫,没有背景而又不受宠的女子下场往往只有受尽欺凌最后枉死。我想墨奕大抵是恨父皇的,后宫佳丽,三千粉黛,真不知父皇葬送了多少女子的大好一生,母亲亦在其中。
当墨奕从殿前回来时,天色已晚,他却直接来了我这,他如往常一般坐上一坐便又回去了。临走时却对我说,近日,要小心些。
我自然懂他的意思,父皇拖不了几日了,而太子墨黎因酒后乱德被废,前些日子因谋反被斩,新储君尚未选定,众皇子早已按耐不住,此时若是不做些什么,倒也不符合他的作风。
太子墨黎离死前那双愤恨的眼睛我是忘不了的,他满是血污的手抓着我的锦袖长笑道,哈哈!我斗不过他,故今日是我死,!你虽是他胞弟,他日若有妨碍他之处,却也难保他不杀你!
墨黎说的不无道理,我也想过,皇城之中,的确不能太信一个人,即使是一母同胞。
夜色已深,窗前红烛摇曳,低沉优美的古琴声久久不散。
已是三更,不知洛纤为何不睡。
洛纤一直对我的桐木古琴爱不释手,进府授我琴艺,也不过是我跟她许诺,若教会我就把这琴送与她的缘故。
这琴本是父皇送给母亲唯一一件东西,母亲视若珍宝。当初在皇宫中日日彷徨时,也只是这琴陪着我,可是我却天生对音律不太精通,能弹的曲子也不过来回那几首。
然而洛纤不知道我对这母亲留下的琴也视若珍宝,若是送人,我也只送给我此生唯一挚爱的女子。
尤记那日,经过云霄客栈时所听到的琴声,犹如小时母亲哄我入梦时的那般好听,我心头颤了三颤,不由自主想见见那琴声的主人,只是一见,从此不可自拔。
洛纤,就是那个女子,从相遇那刻起,我便认定今生非她不能。
二,皇位
父皇龙体违和已数月,朝廷上早已一片呼声要早立储君,而父皇吊着一口气不咽,储君之事闭口不谈。墨奕沉思道,父皇怕是早已拟好遗旨了。
我想也是。三皇子墨历是皇后所出,地位尊贵,自幼聪明很是受宠,也是已被处斩的太子墨黎的胞弟,父皇虽斩墨黎,却不曾迁怒墨历,算来算去还是三皇子最有可能。
不过不管父皇现在所定的储君是谁,只要不到最后,这一切都不成定数。
我向来没有野心觊觎皇位,墨奕曾经说过,有朝一日,他会继承大统,会许我一生逍遥自在。
有他这句话,对我来说就已够了。
近日,洛纤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只短笛,吹的竟丝毫不比琴音差。
我由衷赞她道,不想你还会短笛呢。
洛纤本就是大家闺秀,不知什么原因从家中出走。常常我会想,幸好她遇上的是我,否则不知她一个弱女子在外该是怎样让人心惊。
她微微一笑,认真的手把手教起我来。
已经几日不见墨奕了,想来是他很忙的缘故,今日见到他是在父皇的殿前。现下父皇奄奄一息,身为人子,再不来瞧一眼,当真说不过去。
我到的时候墨奕正跪在父皇塌前,胡须杂生,发丝有些凌乱,那双透着疲倦的眸子也深陷在眼窝里,根本不似平日里潇洒,怕是这几日来都没有回去过的缘故。
我道,二哥倦了,还是回去歇息吧,我来守着父皇。
墨奕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不多时,嬷嬷们伺候父皇吃药,墨奕却悄悄的拉了拉我的衣袖轻声道,你先回去,今晚要变天。
我诧异的看着他,以父皇的病势,应该还能再拖个几天,他今晚就动手,莫非有了万全之策?他丝毫没有理会我的目光,待到药喂完时,又回到了父皇的塌前。
我最终还是回去了,既然墨奕说了,怕是帝都真要变天了。
清风轻拂,夜色如墨,洛纤的琴音敲碎了所有沉寂苦闷。
今夜注定无眠。
月儿尚未下枝头,宫里的小太监就慌忙来传。
离来时,我告诉洛纤,我若安然回来的话,希望她可以陪我一生。
到了宫中,一片素白。墨奕衣衫凌乱,手臂上有几处烧伤,他跪在父皇灵前,似乎很是憔悴,他见我来了,便要我跪在他身旁。
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今后,再无人敢欺辱我们了。
终是墨奕赢了。
最后的障碍都没有了,父皇居住的光明殿因太监疏忽而走水,墨奕拼死救出了父皇,而一同侍疾的三皇子却被活活烧死,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父皇已驾崩。至于遗旨,早已随着光明殿的大火焚烧在不知哪个角落了。
臣子们到时,见的就是一片光明殿的废墟,还有三皇子的那具不成人形的尸骸,想必也都已心知肚明了。
我听到礼部尚书与户部尚书悄悄议论着此事。
这时,墨奕却起身,拂了拂衣袖,冷冷高声对一干臣子道,李将军在宫外驻精兵五千,兵权在握的南凛王我已召他即归。
原来,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果然哗啦声陆续响起,臣子们跪了一地。纷纷虚伪的虔诚着表示愿意跟随墨奕。其中包括曾欺辱我的其他兄弟们。
三,洛纤
而这一切结束时,墨奕却病倒了,着实让我心惊了一场,所幸的是,李御医说并无大碍。
我想也是,墨奕为这一天已预谋了不知多少个日夜,尘埃终是落定了。
墨奕将父皇与母亲合葬,虽于礼不和,但无人敢说什么。国丧刚过,墨奕就登基为帝,改元昌熹,凡有二心之臣,皆贬的贬斩的斩。他封我逍遥王,天下任我逍遥之意。正应了他当初要许我一生逍遥自在的话。
我问他,南凛王为何会从边疆回来助他。他笑了笑说,我许诺了他代代荣耀。
我不解。墨奕只轻笑,却没有回答。
我是安然回去了,但与洛纤相伴一生却是有些妄想。
前些日子跟洛纤学吹的短笛已略有小成,竟能跟着她的琴音合鸣一段了。
我得意道,本王这般聪慧的人真是不多了罢!
洛纤嗤笑,才刚会吹首曲子就这般骄傲,若他日你赶上了我,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我笑道,赶上你自然是好的,可那不知要多久呢,你莫要担心。
她道,呸,我才没有担心呢。
我不禁大笑,继而琴声缓缓响起,清风吹着杏花落,池塘荡漾起一片碧青色。我也随之举笛轻吹,琴笛合奏,心意相通。
若是此生都如此逍遥该有多好。
许是太过专注的缘故,以致墨奕到了我身后的亭阁间都没有注意。
许久,才听到他道,几时学会短笛了,和洛纤姑娘配合的真妙。
我方才回头,说,见笑了。
洛纤也温婉的笑了笑,起身向墨奕行了礼。
墨奕坐了一会,只说了南凛王进帝都一些事宜便又回去了,也是,如今他是九五之尊,自然忙的很。
墨奕走后,洛纤脸色有些不好,我问她是否不舒服,她却摇头道没事。
而在那天过后,洛纤却毫无预兆的消失了,我寻遍了整个逍遥王府都没有见着她的影子。
我隐约的也料到了,因为那天墨奕来时,我无意看到小德子把什么塞进了洛纤的手中。
谁授意,不言而喻。
墨奕,我最信任的兄长,终究还是开始对我有所算计了……
洛纤消失已整整三日,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款待南凛王的御宴上见到她,她坐在南凛王的一侧,锦衣华服,金钗玉饰。
今日的洛纤真美,是与往日素妆脱俗截然不同的美,是一种妖娆而沉重的美。
这一刻,我已心中明了。
南凛王膝下有一女,二九年华,常年在跟驻守边疆的父亲身边。若是我没猜错,洛纤本名应叫南洛纤。
四,皇后
酒色喧嚣中,洛纤献琴艺,艳惊四座。
待宫宴结束,我才知道,我这个逍遥王爷当真可笑至极。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的王府,墨奕的话一直浮现在我耳畔,眼前还有洛纤那张仓惶不安的脸。
墨奕说,南凛王之嫡女南洛纤,贤良淑德,琴色无双,朕甚喜之,为大姚皇后的不二人选。
墨奕神色淡然,与他说护我周全时一般无二,而那时我的心已跌进谷底。与此同时我还看到南凛王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笑开了花,洛纤惊恐的脸色让我情愿相信她并不知情。
可是,怎会不知呢!
我忽然想起以往的一次,墨奕跟我说,洛纤真像母亲,他要娶也应当娶洛纤这般的女子。当时我竟没有想过也许墨奕也是喜欢洛纤的。
没有他,也许我早就死在嫔妃们争宠中,死在那些兄弟的争储中。这样的我,没有资格和他争。他是我兄长,他是大姚皇帝,他想要的,只能是他的……
他曾要许我一世逍遥,可是如今,他让我拿什么逍遥?
哈哈,当真可笑。
桐木古琴静静的躺在我的书房案边,终究是没有送出去。
我已一连五日卧病在床,恍恍惚惚,不知昼夜,直至墨奕的到来。
他轻轻的到了我的塌边,并没有让小德子通传,我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制止。
他眉头微皱,轻叹一声坐了下来,说,好好的怎么病了?
我嘶哑道,偶染风寒,不打紧。
他叹道,小时候你也是这般,被兄弟们打了,被嬷嬷饿着了,都闷在心中不跟我说。
我沉默的听着,他继而顿了顿,道,但是,每次我都会知晓。
提起往昔当真让人怀念,那时那个全心护我的墨奕还不是皇帝,如今,他已是九五至尊。虽与我说话时仍旧用“我”而不用“朕”,虽给了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但回不去的终究是回不去。
他满是沧桑的眼神仍旧柔和的望着我道,我知你在怪我,可是这是注定的代价。
我咳了两声,答,臣弟不敢。
他平静的眼眸中有些无奈,道,我说过我已许诺了南凛王,你要知,如今我不仅是你胞兄,还是大姚的皇帝。
我垂下眼睑,道,臣弟明白。
这也许是借口,也许不是,我已无力去分辨。
他摇了摇头,替我掖了掖被角道,现下只有你我二人,所以你不是臣,我也不是君。
我沉默了许久,最后淡淡问道,洛纤是自愿的吗?
他有些意味的看了我一眼,点了头,然后起身道,好起来吧,像以前一样,做个逍遥自在的王爷。
墨奕走了,而我满脑子都想着是他那个点头。注定了的事,我何苦又问一遍,自己寻不自在。
如今,如今,我该如何逍遥……
五,得失
多水的江南,如少女般妍丽清秀,我逃离了帝都那是非之地,我站在湖边,望着碧绿色的湖水,心像风一样轻。
人生在世,不过尔尔,真假虚实,我早已厌倦。
临来时墨奕对我说,出去走走也好,长长见识,最好带着你未来的王妃一同回来。
我淡淡应之,他要的已经得到,他又何必如此着急让我成婚。
扬州知府霍天生是个颇有见地的人,路过扬州时,我逗留了许多天,日日与他下棋饮酒,天上地下,无所不谈,倒也自在。
酒过三旬,我半醉道,心上女子已做他嫁,嫁的却是我最信任的兄长,你叫我怎么恨,怎么怨,唯借酒浇之,奈何啊,愁却更愁。
霍天生轻抿了口酒,道,有失必有得,人生难免一时失意,王爷看开些罢。
我摆手,继而仰天长笑道,哈哈,若是能看的开,何苦这般断肠。
他却道,断肠也罢,王爷乃是性情中人,总比那些一生都不知情为何物的人要强,万般滋味都尝过,起码不枉来人世一遭了。
我大笑道,好个不枉来人世!得知己如霍兄,也不枉此生了。
他笑,举樽与我共饮。
直至醉的一塌糊涂,不醒人事。
三月后再回帝都时,昔日那个为我一人抚琴的洛纤已是我大姚的皇后。
今年皇宫御花园中的百花开的分外妖娆,远远的就闻到芳香,娇莺雏燕,很是欢快,饶物是旧物,人是旧人,可全然不似昔日。
一声皇嫂,我艰难出口。
洛纤掩有些慌乱应我,道,皇弟有礼。
而墨奕依旧一脸淡淡的神色,问我道,在外一切可好,怎消瘦了许多?
我干笑一声道,江南风光无限好,臣弟这些时日光顾游玩,饮食有些仓促了罢。
他颔首,道,今日留在宫中一同用膳吧。然后再无他话。
出宫门时,星星已满夜空,晚风拂面好不舒服,想必明天是个好天气。
这时,一个小宫女拦住我的马车,急忙跟我道,明日辰时东风阁,请王爷务必到。
借着宫门上的红灯笼的光,我瞧着这宫女有些眼熟,好似白日里洛纤身旁那个。
回府后,我毫无倦意,于是独吹短笛,孤独的笛声回荡夜幕中,没有琴音应和,这又是一个孤寂的无眠夜。
次日辰时,皇宫东南隐蔽角落的东风阁,此时墨奕应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我站在凉亭中等了许久,才见一身宫女素装的洛纤匆匆而来。
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一时想起我与她初遇那次,是那么淡雅安静,而如今……
过去的终究回不来了吧。
她走到我面前沉默许久,才道,墨允。
我装不经意应道,嗯。
她说,是我对你不住。
我轻笑道,皇嫂今日这般大费周章约臣弟来这,就是为了跟臣弟说对不住?
她贝齿轻咬朱唇,双眸中似乎有泪噙出,道,墨允,我知你恨我,嫁与皇上是我自愿,大姚南家的荣耀要由我保全,日后盼你寻个比我强上千倍万倍的女子伴你一生。
我长笑几声,然后道,你不说我也明白,我自然要好好的,且,我不曾恨过你,只是后悔遇上你。
她怔了怔,轻道,后悔?遇上我……
是,当真后悔,无所谓得到也就无所谓失去,若不是遇她,哪会有如今这般撕心裂肺。
我点头,她似乎有些眩晕,泪水黄河决堤般涌出,踉跄着退后几步,我却没有伸手去扶。
良久,我道,皇嫂若是没有别的事,臣弟先告退。
未等她出声,我就决绝的转身,不带一丝留恋的离去。
已再无可能的事,不需再有任何多余的牵扯。
在小宫门转角那刻,我听到洛纤从背后传来颤抖的声音。
她说,可是我爱的是你。
我僵了一下,她说爱的是我?呵!我情愿她不爱,这样,她从此便可了无牵挂的当她的皇后,母仪天下,荣耀至极。此刻说出来只会徒增麻烦。
出宫路上,与墨奕巧遇,与其说是巧,不如说是故意为之。
墨奕坐在龙撵上淡淡对我道,几时进宫的,我怎不知晓。
我低头道,辰时。
他颔首,辰时?现下巳时了罢。
我继续低头,没有吭声。
他继而用轻却不可抗拒的语气说道,只此一次,再无下次。
我自然
他指的是什么,这皇宫中的事,还能瞒的了他吗?
于是我抬头看着他那无任何波澜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臣弟明白。
一连三日,宫里都没有传来关于皇后的消息,我心宽了少许,从心底来说,我是不愿看到洛纤受牵连的。
不过,转念一想,墨奕为了洛纤可以不顾同胞之情,又怎会轻易罚她?
六,牢狱
近些日,墨奕不知打的什么心思,一些官员,无故遭贬,朝堂上人人自危。
而这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也让我措手不及。
一起不大不小的国库贪污案,只因几道奏折把矛头指向我,墨奕就将我打入了大牢,甚至容我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以墨奕他,怎会不知我是被陷害?他怎会不知这是挑拨离间的把戏?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的理由,他却在金鸾殿上面无表情的说,将逍遥王押入大牢待审。
我曾经一度以为他也跟我一般珍惜这唯一的亲情,可是此刻看来,我当真错的离谱。
如今在大牢中的我很淡然,回想着自墨奕登上皇位所做的一切,我想他是不再信任任何人了,包括我。罢了,生在无情帝王家,我居然还奢望亲情爱情,当真是天真的可笑。
我想太子墨黎说的话也许终于到了成真的时刻了。以他的性格,终是不能允许他的女人爱着别人,即使这个别人是他曾经信誓坦坦要保护的胞弟。
虽在牢中,但好歹我还是逍遥王,所以狱卒倒是不曾亏待我,山珍海味,锦被绒毯,一样不缺,他还给我搬了玉案古琴来,无事就练练字,弹弹琴,牢中日子倒也不难熬。
闲时无聊,我就跟狱卒聊天,这狱卒名叫张轮,不过双十年纪,也不拘谨,很是能说会道。他说了他家中弟兄和睦,他说他妻子虽不美貌,却很贤慧,他还说他很快就会有第二个孩子。
当我说我很羡慕他时,他很不能理解的说,普天之下,还有比生在皇室更幸运的吗,一出生就锦衣玉食,不似寻常百姓家早出晚归拼死拼活只为糊口。
我无奈干笑了两声,不知如何与他解释,只说了句,如今我深陷牢中也是幸运吗?
一连过了十日,墨奕对我不闻不问。我心中已了然,他不忍杀我,莫非是要困我一辈子?
又过数十日,我没等到墨奕,却等来了洛纤。
她匆匆而来,这次是小太监的打扮,她迷晕了所有狱卒。
她打开牢门说,墨允,你快走!皇上要杀你。
我一丝不慌道,他不会杀我。
洛纤急道,晌午时分,皇上在御书房召见几位大臣是这般说的,送茶的小太监亲耳听见,岂能有假!
我看着洛纤眼神中的不安,默然了。
最终还是到了这一步吗?比我预料的快了许多。
我轻轻拨弄琴弦,道,若是没有他,我早已不知死了几次了,如今他要杀我,我无话可说。
洛纤止住正在波动的琴弦,急道,墨允,我求你,你活着好吗?
我放下古琴,起身踱步,道,生死我早已看淡,与其在自己兄长的追杀下苟且偷生,还不如死来的痛快。
洛纤久久凝望着我怕,两行清泪缓缓流下,继而道,你若是死了,你叫我怎么办!以往可以时时看见你,听见你说话就好。而现在,我只要你活着!无论天涯海角,只要你活着……
我叹息道,洛纤,你回去吧,切莫牵连了你南氏一族。
她终是拗不过我回去了,她不会明白,若是墨奕真要杀我,又怎么会她知道呢,即使她武将之后身手不凡,可这大牢也不是一个女子可任意闯的进来的地方。
我当真越来越不懂墨奕了,他是要折磨我,或是真的念往日兄弟之情不忍杀我?
七,真相
在大牢中已一月整,听狱卒张轮说,今日有几个大臣已被抄家处斩。
墨奕的心,我已摸不透了。
当小德子带人来提审我时,我心中已无任何波澜,事到如今,墨奕已不是从前的墨奕了。我不知我的结局是什么,也许是和其他兄弟一般被他贬到边远之地,或是,死。
小德子带我经过一片竹林,我有些疑惑,这并不是并不是去大殿的路,而是去翠竹菀的小道。
我忍不住开口道,德公公,不是去大殿吗?
小德子转头看了看我,把我枷锁拿了下来,恭敬道,王爷,皇上在翠竹菀等您。
墨奕,在等我?
转眼已到了翠竹菀,阵阵琴音从殿中飘来。我缓缓推开宫门,这是我小时候和母亲一起住的地方,后来母亲不在了,我就是自己住,一个人,当真彷徨的很。当时最欣喜的莫过已加冠在宫外的墨奕来看我。
这里久未住人了,草木丛生,再往里,推开殿门,灰尘四散,不过数十年光景,却沧海桑田了。
而墨奕一如母亲从前那般坐在殿中抚琴,即使在这破旧的宫殿,墨奕还是给人与生俱来的高贵感。
确实,他是天生的皇者。
见我来了,琴声却嘎然而止,墨奕淡淡道,这首曲子是母亲常弹的,你可喜欢罢。
我不明所以点头道,嗯。
他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埃,道,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看到他眼中有种叫不舍的东西,我迷茫了。这一刻我才知道,我从来没有看懂过他。
他轻抿嘴,道,墨允。
我轻应,臣弟在。
他神色有些黯然,道,我说过你不是臣,我也不是君。
我答,臣弟不敢造次。
他望我许久,最后长叹一声问我,你恨我是不是?
……
恨吗?我也不知到底恨不恨了,不恨吧,终究是恨不起的。
我摇头道,不恨,但我不懂,我对你并无妨碍,何苦这般逼我,我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要收回,我毫无怨言。
他轻咳了两声,苦笑道,墨允,你还是这样,不争不怨,你该怎么让我放心。
这话换来的只是我一片沉默。
过了许久,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有些疲惫,他道,我不喜欢洛纤,也未曾动她。
……
什么意思?
不好的预感隐隐的袭过我全身。
我僵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他伸手,像小时候那般抚着我的发丝道,他日为人君,别像父皇那般妃嫔无数,一生一个知心女子便足矣,贤明二字万万要记得,不求名垂千古,但求无愧于心,懂么。
我不懂……
我急道,你要干什么!
他脸色苍白笑道,本想娶了洛纤,能让你恨一恨我,可你……唉!身为君王,像你这般优柔寡断可怎么是好。现下朝堂上我已整顿一新,贬的官员你日后召回,自然对你感恩戴德,娶了洛纤,南凛王自然也会誓死效忠,我终究护不了你一生,日后,你好自为之。
他脸上是我从未看过的悲哀神色。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看见墨奕的嘴一张一合,那些灌进我脑子的内容,让我无力承受不,怎么会这样……
直到墨奕吐了一口鲜血,我才恍惚回神,慌忙抱起他。
我说,哥,哥,你怎么了!
我再忍不得了,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即使墨奕以前教过我,大丈夫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慌乱中,我隐约明白了一点。
今后,再也不会有人跟我说,我来护你周全了。
八,浮生若梦
墨奕走了,留了封传位诏书给我。小德子说,他该做的都做完了,他这一去,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
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留这话给我,不过想让我有个念想,他却不知,这是最残忍的折磨。
他还是那般霸道,要让我记着他一辈子,记着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墨奕。
小德子说,早在父皇驾崩那晚,墨奕就中了三皇子的绝命毒,那次称病就险些没命,最后却凭着李御医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化毒散硬是撑了这两年。
两年啊,我不知他日日夜夜要忍受着怎样的煎熬,只为我铺垫着一步步的路。
原来他自知护不了我一辈子了,他要我自己可以护自己,他想要我成长,他要我没有他的时候也可以活得逍遥……
倾他半世,只为一句护我周全的承诺。
我的胞兄墨奕啊!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却也是最傻的……
昌熹三年三月初三。
先皇胞弟逍遥王墨允继位。
又是一年春好处,墨奕也许在哪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也许早已不在人世。
我望亭台外景,今年御花园桃花最先盛开,一阵小雨过,好不凄残。
洛纤挺着大肚子来到我身旁,道,皇上在想什么?
我转头向笑了一下,淡淡道,没什么,天气甚凉,你要当心些。
她略有所思的点头,唤宫女拿来古琴轻轻弹起。
琴音渺渺,雨打花残,徒留满地伤。
浮生当真不过梦一场罢了。
墨奕,梦中若没有你,谁来护我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