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小子》合谷

7、初识

　　河边很快就到了，王绑住两眼放光的盯着柳树下边的背影，脚下不往前挪了。季得民自己下到河岸边，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前面一根手指粗的柳枝就飞过来了，河岸边很滑，他一躲，脚下不稳跌进了河里。王绑住拍着胸脯暗暗庆幸自己没跟过去，这要过去也得落河里，他可不会游泳，季得民还能划拉着让自己不掉河底，他仰起头，打算跟这个贾孝慈好好理论一番，怎么无缘无故动手打人，怪不得村里人都怕，这不就是现代的黑旋风李逵嘛，比粗人还粗，他抹了抹脸上的水，睁开眼睛，新绿的垂柳下边站着的不是李逵，是个西施，明眉皓目，不可方物，季得民呆了几秒，谁知道那岸边美人抽了柳条又打了下来，季得民水性并不好，呛了好几口水，贾孝慈洗完衣服，端着盆头都不回的走了，完全没理季得民的求救声，还是贾孝慈走了后，王绑住找了跟绳子把他拉上岸的。季得民一阵咳嗽，脑海里闪着那个摄人心魄的美人，自嘲道果然天下最毒美人心。季得民浑身湿淋淋，被地里干活的男人女人好好观赏了他的落汤鸡样子，季得民一律笑着打招呼，三月的小凉风一吹，季得民还是起了鸡皮疙瘩，可依然风度翩翩左顾右顾的，地上干活的大姑娘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季得民指着一处坟头问：“那是谁家的坟？怎么修在了地里？”
　　一个大方点的姑娘恨恨的说：“还不是贾孝慈那个妖精弄的。”那个贾孝慈一天到晚勾三搭四的，四里八乡的小伙儿都跟丢了魂似的，也不嫌弃贾孝慈那个人晦气。就算这村里，被老人们再三叮嘱那个贾孝慈是个毒物，可见了那个妖精，他们的眼光还是追着人看。而她们这些贤良淑德的倒是被比了下去，那姑娘很不解气，接着说，“书记，你可要当心，那个贾孝慈可不是正经人，谁沾谁倒霉。”
　　季得民笑微微的，书生见了比自己有才学的嫉妒，女人见了比自己漂亮的记恨，这种偏远贫瘠的土地上怎么能养出贾孝慈那种模样。他漂亮女人见多了，具备了免疫功能，贾孝慈的美确实惊艳，没有丁点珠光钻石，只有素衣一件，却能让人惊为天人，只是这脾气忒大了点，手劲也大的吓人，隔着水还能抽的他肉疼，现在肩上还火辣辣的，人品貌似也不咋地。他再怎么贬，第二天还是去了贾家。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老人声，门开了后，眼前是个五六岁的娃娃，那孩子怕生，见了他，就撒腿叫着爷爷往回跑，季得民关上门，笑着安慰他：“小朋友，别怕，我是来找人的。”
　　“你找哪位呀？”瞎子丁问。
　　季得民：“大叔，我找贾孝慈，他在家吗？“瞎子丁耳朵背，没听清楚，指着耳朵让季得民大点声，季得民只好冲着他耳朵喊，贾家还真是除了贾孝慈，就只有一个又聋又瞎的老人和一个没长出毛的小孩子。
　　瞎子丁:”丫头卖豆腐去了，快回来了。“
　　季得民介绍了一下自己，就跟瞎子丁聊了聊家常，从瞎子丁嘴里见到了另一个版本的贾孝慈，一个小小年纪就撑起一个家的脊梁骨，“大叔，贾孝慈干嘛把自己爹妈的坟修在地里？“
　　瞎子丁：“丫头孝顺，不能让自己爹妈骨头泡在水里不是？“
　　季得民：“大家伙的坟都在公墓那儿，放哪儿不是更合适吗？“
　　瞎子丁：“好的地方哪轮到我们这种小户。“瞎子丁这话内涵太多，季得民也不好直眉楞眼的问，就笑着问：”那谁才是大户？“
　　瞎子丁：“柯家呗。“
　　季得民还想多问几句，贾孝仁突然跑到门口，门打开了，贾孝慈牵着马回来了，弯下腰很宠爱的摸了摸贾孝仁的头发，脸上也挂着自然温暖是微笑，季得民心里嘀咕，原来还是会笑的，还以为是冰雕的人呢。也许是感应到季得民的嘀咕，贾孝慈抬起头看着他就恢复了冰冷的脸，语气哈着水雾问：“书记有何贵干？”
　　季得民给了个太阳般光辉的笑容：“没想到我这个小书记还能被您记得，真不容易。”
　　贾孝慈栓好马，搬下车上的东西，放进了棚子里，贾孝仁跟尾巴似的追在后面，说个不停：“姐姐，下午我又学了几个字。”“姐姐，咱家梁上的燕子有小燕子了。”……贾孝慈也不烦，都很温和的回了话。
　　贾孝仁：“姐姐，我想吃烧豆腐。”
　　瞎子丁笑骂：“你个小馋猫，还有脸炫耀你学的那几个字，哎呦，学了五个字，忘了四个。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和你姐姐同一个爹妈，性格秉性一个太阳，一个月亮，照不到一块儿。“
　　贾孝慈说：“去把爷爷教你的五个字都学会了，晚上咱们就吃豆腐。“
　　贾孝仁背着小手，仰着小脸还要讨价还价，贾孝慈弯着腰：“还不赶快去，不然可来不及了。“
　　贾孝仁仔细思考了一下，跑屋里练字去了。瞎子丁冲贾孝慈竖起拇指：“还是你能治他，候补晌我嘴都磨薄了，这小兔崽子还在那磨洋工，一会儿逗个蛐蛐，一会儿折腾那群小鸡子。“
　　贾孝慈越过季得民，把他当影壁，进屋那个碗，“爷爷，路上买了点槽子糕，尝尝”
　　瞎子丁笑呵呵的接了，“书记，你也尝尝。“
　　贾孝慈大眼睛瞪着季得民，季得民忍不住说：“就一点槽子糕，你别弄得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行不行，咱们初次见面，不，二次见面，我没得罪过你吧。“说完，他还真吃了起来，”大叔，这糕不错，是这儿的特产吧？“
　　瞎子丁：“出了这附近就不好找这玩意了。书记，晚上在这吃饭，咱们喝两盅。”
　　季得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贾孝慈瞪他，他就笑，贾孝慈干脆不管他，去摘青菜。季得民望着青菜园的人，他不是和尚，难免有点心猿意马，美人配春花他见过不少，菜地的头次见，越看越舍不得移眼。一片青菜叶子飞快打到了他的眼上，季得民捂了好一会儿才睁开，“贾孝慈，你这干嘛呢？”
　　贾孝慈反问他：“你看够了没？”贾孝慈长到现在，从无数男人那见过类似的眼神，更是见过各种不怀好意甚至猥琐的眼神，对此已经深恶痛绝。
　　季得民：“你听过这句诗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这话就是说大家都是彼此的风景，你也可以看我，我保证不会冲你扔东西。”
　　村里人讲不出这种带花的道理，贾孝慈头次见到这种满肚子学问的流氓，还真是，上过学的不要脸起来，能给自己戴上五彩面罩，真刀真枪的干不起来，贾孝慈没跟他逞口舌之辨，就是看着他卡卡剁着青菜杆，剁成了细末和着玉米喂鸡。季得民一点都不准备领会贾孝慈剁菜的精神，还多嘴的问：“你们家喂鸡用玉米？”
　　贾孝慈彻底漠视，开了鸡笼喂鸡去了，瞎子丁给季得民搭了个台阶：“季书记，我们家丫头能干，别家不知道日子怎么样，我们家是白面没断过。”
　　季得民：“大叔，你别书记书记的叫了，我是晚辈，叫我小季多好。”
　　瞎子丁：“不成，你是官，我是民，不能乱了。”
　　季得民：“大叔，你骂我不是人民的好公仆。你别先一棒子打死我成吗？以后我真做了伤天害民的事，你再寒碜我也不迟。”
　　瞎子丁卷了烟，“抽不？”
　　季得民：“不了，抽烟有害健康，您老也少抽点。大叔，卖豆腐这么来钱？“
　　瞎子丁:“那也得看谁干，晚上吃饭你亲自尝尝孝慈做出来的豆腐，保准吃上瘾。”
　　贾孝仁这时候举着作业本从屋里冲出来：“姐，姐，我学完了，做豆腐吧。”贾孝慈拿过去检查，“鸟上的冠子你怎么自作主张给人去了？”
　　贾孝仁拽着贾孝慈的袖子：“姐，姐，我这就重新写去，你先做着呗。”
　　季得民：“小弟弟，你过来我帮你改错字，你赶紧放开你姐，让她赶紧去做饭。你肚子没咕咕叫呀？“贾孝仁被季得民那大大的笑容给蛊惑了，还真放开贾孝慈，蹦到季得民身边，季得民一脸灿烂的对着贾孝慈说：”孝慈，大家都饿了，你看咱们早点做饭早点吃吧。“
　　贾孝慈：“你那脸皮厚的能揭下来当门帘挂了。“
　　季得民也没恼：“凭我这貌比潘安的脸，就算当门帘，也得是国宝级的。“
　　贾孝慈对这种油嘴滑舌的斯文人没了招，对那种动手动的泼皮无赖，他一鞭子就解决了，对那种脏口，他也能上去把嘴给他堵上，对于这种通篇没脏字却显然不正经的人，他还没经验。
　　季得民也是拿捏上这点，接着催：“贾姑娘，鄙人实在饿极，你能否移驾厨房？需要打下手的，尽管开口。“
　　贾孝慈打算先迁就一回，以后别让这个季得民进家门就行了，他哪儿想到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了三四五六还有无穷。他很实诚的发挥了正常水平红烧了一盘豆腐，烫了一碗青菜，先烙的酥软薄饼，还有熬的稠滑的大米饭汤。饭桌上，季得民吃了一口后，就没再说话，贾孝慈烙的是三人三天的口粮，季得民一顿就消灭光了，瞎子丁想多吃一口都没了，贾孝慈是根本没吃饱，豆腐青菜就别提了，盘子碗都不用刷了，季得民都用薄饼擦了一遍放嘴里了，贾孝慈熬的大米也一粒没剩，贾孝仁看的都忘了心心念念的豆腐，还是人季得民良心发现，把最后两块豆腐给他了。
　　贾孝慈惊讶的问：“你是属猪的？”
　　季得民：“不是，我属牛，任劳任怨的那类。”
　　瞎子丁笑出了声，季得民不好意思的说：“大叔，很久没吃饱饭了，这顿很忘形，你吃饱了吗？要没，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瞎子丁：“我饱了。孝慈够呛。”
　　季得民扭着脸很真诚的问：“要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吗？”
　　贾孝慈没好气的说：“不用了，以后别来就行了。”
　　季得民：“孝慈，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你说，我让人找你去开会，你跑到河边洗衣服，这是当众让我下不来台，你看，我计较了吗？我吃顿饭，你还嫌弃了。你这也太不大度了。“
　　贾孝慈虎着脸：“我们家欢不欢迎谁我们自己家说了算…..”
　　瞎子丁：“孝慈，人小季好歹是客人，你别这么礼貌下逐客令。小季，不介意吧。“
　　季得民：“怎么会呢，大叔，咱们是相逢恨晚，好在咱还有将来呢。“
　　贾孝慈起身收拾碗筷，顺手就把季得民用过的碗和筷子垃圾桶里了，季得民从没被人如此嫌弃过，自尊心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天之骄子在这就是垃圾，季得民回家好好照了照镜子，里面的小伙很帅很精神也很体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一个农村丫头如此看不上。
　　季得民被这个问题纠结了很长时间，他现在还有许多别的问题，比如泵，但这些问题似乎都跟那个非常讨厌自己的贾孝慈有直接关系。季得民不是书呆子，跟瞎子丁谈话后，他就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肯定是柯家欺负贾家，依贾孝慈那性子，宁折不弯，肯定绝地反击，结果关系搞的势如水火，一团乱麻。贾孝慈村南的地估计也是有人捣乱才种不成，可贾孝慈也做得太过火了，把自己搞成了全民公敌。季得民又去找了贾孝慈，希望他先让一步，缓解一下同全村的关系。贾孝慈直接拿着扫院子的竹叶扫帚把他扫地出门了，被路过的村民见证了全过程，颜面也荡然无存，季得民晚上翻来覆去的回放贾孝慈那张脸，绝世的钉子户，还真以为我季得民是老好人，能忍气吞声，你贾孝慈对付没文化的村里人的那套对付不了我，可我要对付你，还是一拿一个准，性格那么差，身边连个朋友同道都没有，跟案板上的俎鱼没多少分别。季得民还真是有办法让贾孝慈滚出野树村，可天亮了，他就改主意了，其实他这人特爱记仇，得罪自己的怎么着也要找补回来，可想着贾孝慈可能的悲惨下场，他心里就抽抽的，可能是因为人长的好看，还会做饭的缘故吧，季得民小结道。可怎么才能软化贾孝慈那颗又冷又硬的心呢？
　　季得民觉得还是得走迂回路线，敌人太强大，只好先收买敌人身边的人，从内部瓦解敌人。于是季得民就经常去贾家串门，贾孝慈在的话，他就笑着打招呼；贾孝慈要不在，他就跟瞎子丁聊天，顺便还教贾孝仁学字，学算术，赶集的日子必到集上称点槽子糕和各种小孩子的零嘴，贾孝慈扔过一次后，瞎子丁长篇大论了一个晚上，念经念的他脑仁疼，于是贾孝慈也就没管季得民那些收买人心的各种食物了。季得民还集集都买一斤肉去贾家，也不再提掏钱买泵的事，就是东家长西家短扯闲篇，没给贾孝慈动手的理由，厚着脸皮上饭桌，贾孝慈丢了几副碗筷后，人季得民相当自觉自带了一套，放小棚子里了。贾孝慈看了半天，最终没给扔到大街上。
　　季得民这正努力分化堡垒，柯家看不惯了，就问季得民那水泵的事，季得民想了想就自掏腰包，说是贾孝慈出的钱。可谁知道大家又提到贾家坟地的事，耕地里弄个坟头，浪费地不说，看着也不吉利。季得民刚吃过人的饭，怎么好意思随随便便的扒了人的坟地，何况他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只好搪塞打马虎眼。他在田间溜达，冥思苦想的要找个两全其美，两家都能接受的方法，消灭人民的内部矛盾，他还没有眉目，贾孝慈找上门了，“谁要出买泵的钱？”
　　季得民好心没好报，“贾孝慈，你能不能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贾孝慈：“你好人？”
　　季得民正义凛然，当之无愧的说：“当然，天下第一好人。”
　　贾孝慈：“我看你就一棒槌。”
　　季得民：“好好的大姑娘，能不能温柔点，咱别口出恶言行吗”
　　贾孝慈：“我没出泵钱，也不会出！”说完就走，季得民在后面喊他，贾孝慈头都没回，王绑住躲在墙后边，直到贾孝慈走远了，才出来。
　　季得民以前认识的女孩即便脾气差的，也就耍耍小性，也有铁娘子，但人也不像贾孝慈似的浑身带刺，还是刚的，碰一下就得出点血。季得民撑着下巴琢磨怎么把这个刺猬给收拾了，让他服服帖帖，可惜等他拨开刺触到里面很柔软的部分，他就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小伙似的，一头扎进去，找不着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