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传》秋沐水

5、曾记寒光照铁衣

　　今日难得是晴天，只是这暗室一如既往的阴冷。谢幽兰看着那已经不再魁梧的身影，就算如此，仍立如一杆标枪。
　　“呵呵，他是这么交代你们的？”片刻后他站了起来，带着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谢幽兰看着那被多年牢狱磨去了意气的眸子，如今有光芒一点点恢复。
　　“烛火移近点。”他闭眼吩咐。“我也该收拾一下了，不久，或许会见到故人呢。”
　　就这烛光，谢幽兰看着老人对着水盆拿着破碎的瓷碗一点点刮去脸上的胡子，露出本来的面容。
　　很普通的一张脸，骨骼突出，面皮粗糙，但如果是当年，也应该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样子吧。
　　他闭目养神了一会，森然开口道：“霸刀脱胎于军中刀法，本署神策军独有，神策军覆灭之后，我把它改成了三十四招。”
　　神策军，本是前朝忠勇侯的麾下亲兵，难道他，竟本是军中人士吗？谢幽兰压住心中疑问，不料老人却压低了声音，她静静听完，已经按耐不住突然加快的心跳。
　　“记住，除非必死无疑，不要让这件事暴露出去。”
　　“多少年了，我闭眼时还能听见边城的号角声，还记得清冷的月光照在铠甲上。”曾铁衣回忆道：“我不后悔遇到他们。”他转眼看着谢幽兰单薄的身体：“你七叔他，才没有传言中那么风流雅致，他喝醉时的丑态真是不堪言，还总会赖账。”眼中浮现出怀念：“他还好吗？”
　　“七叔他，身体很不好。”谢幽兰斟酌着词句。
　　“身体不好。”曾铁衣念着这句话，突地大笑：“薛家，好一个雪山薛家，暗算我一个还不够，还要连上他。”铁链被他扯得一阵阵晃动，然后他静下来，“这笔账，总会算清的。”
　　这语音森冷入骨，谢幽兰只觉一股深深杀气激荡眉前:“薛家，这件事也插了手？”
　　“不，整个江湖都插了手。”曾铁衣似悲似笑。一股凉气顺着谢幽兰的脊背爬上来，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江湖，到底在隐瞒什么。
　　“七叔曾提过一个女人，她和你们一起结拜？”为了缓和气氛，谢幽兰问出这个问题。只见曾铁衣用那种说不出意味的眼神扫了她一眼：“丫头，你日后是怎么打算的？”
　　这话题转的也太突兀了，谢幽兰暗道，还是正色：“或许有一天会回到沧江，在家里的安排下嫁到一个不错的人家，相夫教子，平淡安稳就是一生了。”听着很没志气，可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平淡安稳，多少人一生都没有做到。
　　“倒是和她的想法一样。”
　　“谁？”谢幽兰猜到是那个两人都三缄其口的女人，还是忍不住激动。
　　“我结拜的三妹。她的名字。”曾铁衣轻声道，像怕惊扰了谁的梦:“水知秋。”
　　乓一声，谢幽兰突然站起，手中的烛台调到地方，蜡烛弹出来打了几个滚，没有熄灭，映着地上一小片的地方，烛泪滴下，又很快凝结成块。
　　“我娘？”谢幽兰无法接受这个答案。她印象中娘永远是温温柔柔的样子，给她讲那些传奇故事和遥远的歌谣，她会做最香甜的糕点画最朦胧的山水，却从未提过她曾在江湖的一点一滴。
　　“怎么会。”她不相信。
　　“其实，我和你七叔的武功。”曾铁衣声音戛然而止，地上多了一个娉娉婷婷的影子，谢幽兰望过去，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美妇，眉梢眼角俱是风情，是镇子上妓院的老板，红姨。
　　“你走吧。”曾铁衣重新坐下去：“等我离开那天，你再来吧。”他又淡淡提了一句：“小红，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谢幽兰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红姨的后面，她并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这个风姿卓越的妇人也是一直待在这镇子上，有时路过这阵子上唯一的三层小楼，她能看见对方柔若无骨的倚在栏杆上，闲闲的磕着瓜子，红色的幡子在她身边飞扬。
　　“怎么不说话？”红姨笑意吟吟把鲜红的指甲在她脸上绕着圈：“你这个性子真不像你娘。”
　　“你也知道她？”
　　“那时的人有谁不知道呢。曾铁衣，谢丹青，水知秋，被称为风尘三侠的人啊。在漠北的沙场上阻了北漠的军队一天一夜，诛杀十八里水路长亭的水贼，还有很多数也数不清的战绩。”
　　“也就是说，他们和军队有关系是吗”
　　惊疑于谢幽兰锐利的直觉，红姨停了一下，娇笑着说：“啊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奴家可什么都没说。”
　　谢幽兰不理会她突然的态度转变：“红姨你应该是叫季红衣吧。红衣落尽数芳华，花楼的大老板，你在这，又是为什么呢。”她迷蒙的眼神一下子深邃起来，唇边的笑容有些瑰丽：“总不会是恋慕我叔叔吧？”
　　季红衣的脸色刷的变了：“小小年纪胡乱猜测可不好。”眼珠一转：“不如到我楼上坐坐。这一小会儿不会坏了你名声的。”
　　谢幽兰自然应下：“红姨你为什么开这一家店呢。”
　　“哈，这世上有男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女人。”季红衣眼底不屑：“我不过是成全了他们的念想。”
　　“我娘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你娘她。”季红衣的手在谢幽兰头上敲了一下：“小丫头片子你套我话呢。”
　　“不过你娘。她，真是一个谁也看不透的女子。我本以为她会在这两个义兄中选一人，可没人想到她会嫁进谢家。”
　　季红衣笑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了，我遣散了楼里的姑娘，今日就给你露一手。”说话间楼馆已在眼前，三层的小楼修的雅致，一砖一瓦都透着水墨江南的婉约，正待开门，远处轰然爆炸的声音震惊了整个镇子，连这靠近城门的地方亦有簌簌沙尘落下。季红衣按住她的手：“我去看看，你安心进店，我不回来别离开，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