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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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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玉水轩的寝殿里只点了一盏宫灯,琢玉坐在床头,就着灯光看手里的一册书简。这册书名为《九州志异》,是她从公子隐那里借来的,讲了很多稀奇有趣的故事,很让她着迷。秀棠在案上的香炉里燃了一片安神香,轻声道:“今晚小竹值夜,她睡觉死,公主有事若叫不醒她,唤我便是。”
琢玉闻声放下书简,笑盈盈地看着秀棠。宫灯罩子以红色轻纱制成,烛光透出来,映得她的脸色红彤彤的。
秀棠不由得一呆,她服侍琢玉多年,每日眼睛里便只有一个她,虽说琢玉公主自幼便才貌过人,可她此刻才忽然发觉,灯下那一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面孔似乎已褪去了小女孩儿的稚嫩,烛光映在她一双漆黑的眸子里,竟是惊心动魄的美。
“怎么愣愣的?跟我说会儿话吧。”琢玉抬手唤她。
秀棠回过神来,走过去坐在琢玉身侧。
“今天韩穿跟我说,想讨了你去。”琢玉看着秀棠的脸色,轻声说。
秀棠垂着眼帘,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奴婢是公主的人,生死都在公主手里。”
琢玉一怔,拉了秀棠的手:“怎么跟我说这样见外的话?我问你,就是不想你委屈。”
秀棠一侧身,跪在琢玉面前,眼圈儿已红了:“能服侍公主这样的主子,是秀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秀棠想一辈子服侍公主,求公主别赶秀棠走。”
琢玉忙把她拉起来,重新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我怎么会要赶你走,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我哪里离得开你?” 她轻叹了一声,“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误了你的终身。韩穿喜欢你,你若跟了他,今后也能衣食无忧。只是不知道你对他……”
琢玉询问地看着秀棠,秀棠摇了摇头:“公主不是不知道韩穿公子的做派,他府里像我这样的女人怕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而且我还听说,他一直在追求清乐坊的头牌舞姬南宫玥,曾经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有这样的事?这个韩穿,太荒唐了!”琢玉吃惊地瞪大眼睛,随即拍了拍秀棠的手,“你放心,我明日便回了他,让他趁早对你死心。”
秀棠眉头一展,微微欠身道:“多谢公主!”
“不过话说回来,”琢玉换了个姿势靠在床头,和秀棠面对面,“你总不能这么一直跟着我,跟我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
秀棠红了脸,掀起宫灯罩子,挑了挑灯花,烛火又亮了些。“奴婢只想一直伺候公主,将来公主嫁到哪里,奴婢便跟到哪里。”她看着琢玉,想着她如果是自己的妹妹该有多好,可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忘了尊卑,赶紧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打消下去。
琢玉微微一笑,笑容中竟然含了苦涩:“我能去哪里,大概由不得我自己做主,所以我想在离开之前,能给你找个好人家。”
秀棠鼻子一酸,心里知道琢玉所说的都是实情。一国公主说起来尊贵体面,可是她们的命运丝毫不能自己掌控,往往沦为父兄们的政治工具。
“公主还未到及笄之年,不用想得那么久远,更何况,君上这么疼爱公主,一定不会委屈了您。”秀棠劝慰道。
琢玉灿然一笑,隐去忧愁:“你还没回答我,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
夜深人静,绡帐半掩,烛光朦胧,空旷的宫室里只听得见两个女孩儿窃窃私语的细碎笑声。
秀棠想了想,娓娓说道:“秀棠不贪图什么荣华富贵,只是希望将来有一个人,他的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就算我们每日辛勤劳作,或者贫穷困苦,只要他能跟我一生一世相守,我便知足了。”
琢玉看着秀棠充满憧憬的眼神,忽然想起阳平夫人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她说,她希望女儿能嫁入一户寻常人家,便不用受这深宫之苦。原来,有那么多的女人,只希望过一份寻常的日子。
寿诞临近,为与民同乐,郑君颁布了大赦令,死罪之人可活,轻罪之人免罚,流放之人可返故乡,同时还免除了黎民百姓三个月的徭役赋税。一时间,举国上下莫不称颂郑君的仁厚。
王城的世家女眷们体味不到黎民的艰辛,对君上的仁政例行公事地赞美一番后便不再谈及,近日来更吸引她们的话题是即将出现在寿筵上的天子特使,广昭侯姬无恤。
一来,大胤朝天子亲自派出使节为郑君祝寿,无疑为国人脸上增光。二来,据说这位广昭侯乃是大胤朝王室宗亲,非但生得英俊不凡,而且自幼饱读诗书,精通六艺,近年来更是周游列国,名扬天下。无论是有品阶的女官,贵族世家的小姐,还是洒扫的宫女丫环,都期待着能在国君寿辰典礼上一睹广昭侯的风采。
琢玉听了玉水轩宫女们的谈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盛名之下,往往难符其实。”
这一日,她带了秀棠,着小内监抱了琴,前往猗兰园练琴。郑君爱兰花,在宫中专门辟出一处幽静的所在,用于种植兰花,取名猗兰园。暮秋时节,百花都已凋零,只剩残枝枯叶铺盖在园中,秋风一起,竟现出一片荒芜萧瑟的景象来。
琢玉端坐在亭中,奏完一曲后微微摇头叹息,她近日一直练习弹奏《淄衣曲》,可却总也达不到理想的意境。
“妹妹因何叹息?”随着话音,亭后的假山石中走出一人。
琢玉循声望去,见来人乃是她的庶兄公子隐,他手里还提了一把花锄。琢玉施了一礼,微笑道:“不知长兄在此,琢玉打扰了。”
公子隐挥挥手,迈步走进亭中:“哪里,是愚兄有幸,能听到妹妹的精妙琴音。”
琢玉摇头:“长兄见笑,这首曲子琢玉弹得并不理想。”
公子隐微微一笑,踱步到亭边,说道:“这首《淄衣曲》本是古曲,赞颂君王礼贤下士,治国有道,妹妹在父君寿筵上弹奏,当是再合适不过了。只不过正因为如此,《淄衣曲》的曲风便显得厚重古朴,与现今坊间轻巧繁复的曲风不同,妹妹年纪尚轻,恐怕对曲中精髓难以全数理会,以愚兄拙见,倒不如在弹奏时舍去曲中部分变化,曲简意赅,直抒胸臆,或许更能增添意蕴。”
琢玉听完公子隐一席话,心中一亮,困扰自己多日的谜团忽然得以解开,她急忙坐到琴前,略微思索后,手指拨动琴弦。
得公子隐指点后,这一次的弹奏果然大有进益。一曲终了,琢玉矮身施了一礼:“多谢长兄指点。”
公子隐点头微笑。琢玉看到他身侧的花锄,不解地问:“长兄为何带了一把花锄?”
公子隐望了望园中:“前几日我看到几株兰花的根茎暴露在土外,想是花奴不够细心,天气凉了,我担心花根受寒,所以过来看看。”
琢玉笑道:“长兄真是风雅之人。”
公子隐面色一赧,他不太习惯听到别人的赞誉。“不打扰妹妹了。”他笑了笑,提起花锄步出亭外。
琢玉看着公子隐袍袖飘飘的背影消失在花木丛中,脸上的笑意久久不散。秀棠疑惑地问:“公主笑什么呢?”
琢玉眼波一荡,笑道:“我在想,费将军家的小姐真是好眼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