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朱染

5、第5章

　　琢玉公主小小年纪便精通音律，善操瑶琴，是整个宛城的美谈。在最初得知自己有这么大名头的时候，琢玉很是出了一身冷汗。经过几次操演之后，她发觉自己似乎继承了原来那位公主的天赋，才渐渐放下心来。

　　为了不辜负自己的名声，琢玉平日里除了与韩穿和公子坚玩乐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提升琴艺上。阳平夫人对此很是欣慰，夸赞琢玉的琴艺平添一番情之所至的神韵，比先前大有进益。

　　器乐之声往往是操演者情感的寄托和流露。琢玉历经两世，感触和思绪自是不同，表现在琴声上，便也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神韵。

　　寒来暑往，琢玉渐渐习惯了郑王宫平淡闲适的日子。虽说君夫人和那一对嫡兄嫡姐时不时找些麻烦，但是身边有疼爱自己的父亲母亲，有乖觉可爱的弟弟，琢玉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在前世的记忆里，她曾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近日来，郑王宫里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司礼、司膳、司乐等各个府门都忙得通宵达旦，人仰马翻，所有人都在为一件举国的盛事做着准备，那便是郑国君虞尚佑的五十岁寿辰。

　　距寿诞庆典之日尚有月余，各诸侯国派来祝贺的使臣已经陆陆续续抵达宛城。蔡国与郑国接壤，且是联姻之国，早在三个月前便派出官拜大司马的宗室子弟夏适南携着几车礼物前来为郑君贺寿。

　　郑国君和君夫人心里原本还有一层打算，嫡公主少宜今年已经满十六岁，到了出嫁的年龄，他们很想借着诸侯使臣来贺的时机，为少宜择一门合适的亲事。可没想到的是，蔡国大司马夏适南第一次参加郑宫的筵席，就对少宜公主一见钟情，很快便向郑国君提出了婚姻之请。

　　蔡国是君夫人如雅的母国，与郑国可谓同根连枝，在诸侯之间的争战中历来与郑国同进同退。夏适南是宗室子弟，生得一表人才，文韬武略，又官拜大司马，从各方面看，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少宜得知后，却一口回绝，甚至要以死相逼。郑君和君夫人知她性子一向暴烈，便不再勉强，推脱夏适南说此事容后再议。

　　郑国上至国君下至黎民都信奉天姆神女，遇有重大事宜便会到天姆庙祭祀祈福。郑君寿辰临近，君夫人命令宫中有品阶的女眷都于九月初六到天姆庙为君上祈福。

　　专为公卿王室祭拜祈福而设立的天姆庙位于紫枫山，距离宛城两百余里。九月初六一早，华丽的车阵便浩浩荡荡地从宫门出发，沿着官道出城，直奔紫枫山。亮银铠甲的禁卫军擎着旗帜在最前开道，炫彩的织锦车盖排成一列蜿蜒前行，薄纱帘幕里的宫装美人影影绰绰。

　　琢玉的马车跟在少宜之后，中间隔着一队侍候的内监和宫女，诸位夫人的车驾都在队列后面。马车走得不快，颠来晃去地让人昏昏欲睡。琢玉掀开轻纱的车帘，百无聊赖地向外看去。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大朵大朵的白云飘在蓝天上，距离官道两侧不远处，便是一望无际金色的庄稼，垂髫小儿在田间打闹，远处的农人看到官道上一辆接一辆驶过的华丽车辇，纷纷停下手中的劳作，惊奇惶恐地张望。

　　良辰美景让琢玉的精神为之一振，她扬声问坐在车辕前的秀棠：“走了多远了？”

　　秀棠回身道：“已五十多里了，前面不远便是兰亭驿，君夫人刚刚传过话来，让各位夫人和公主在兰亭驿歇息片刻。”

　　“这么几步路就歇息，要何时才能走到紫枫山？”琢玉自言自语地抱怨。她早已听说紫枫山满山红叶，风吹过如红浪一般，是郑国最著名的景致之一，此时恨不得立时三刻便登上山顶，一饱眼福。

　　正在她浮想翩翩的时候，前面的队伍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是宫女和内监们惊恐的大呼小叫声。琢玉猛地掀开车帘，只见前面的队伍已乱成一团，少宜的马车失控一般向前冲去，禁卫军的马队猝不及防地被狂奔的马车冲散，车辕上的宫女和车夫一前一后地被甩在地上爬不起来。

　　“少宜公主的马惊了！”秀棠伸手制止旁边的车夫继续向前驱车。

　　禁卫军缓过神来，赶紧向后压住车队，副统领伍参带了一队兵马向少宜的马车追去。

　　少宜近来一直心事重重。君夫人一心想把她嫁到蔡国，借以巩固如氏家族在蔡国朝堂上的势力，所以极力促成她与夏适南的婚事。可每当少宜端起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都忍不住会问：难道上天给了我这副容貌，只是为了让我做一个司马的夫人吗？

　　更可恨的是那个夏适南，不但三番五次地向郑君和君夫人提出婚姻之请，还暗地里对她纠缠不休。昨日她在暖晴阁赏花，夏适南未经通传便闯了进来，非但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甚至还要对她无礼。

　　想到这里，少宜恨恨得直跺脚。她的贴身宫女眉儿坐在车辕上，以为她有什么吩咐，掀开车帘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少宜懒得说话，只嫌恶地瞥了她一眼。眉儿以为少宜怪自己不够机灵殷勤，小心地递过一个水袋，试探地问：“公主可是要饮茶？”

　　少宜的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抢过水袋顺手就扔了出去。水袋不偏不倚正打在拉车的马身上，马儿吃痛，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吓得惊跑起来。

　　受惊的马失去控制，从官道上窜了出去，狂奔上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

　　“啊——来人——，啊！救命啊——”少宜在车里被颠得七荤八素，吓得花容失色，呼救声淹没在巨大的车响马嘶中。

　　马儿尥着蹶子疯跑，比平日的速度快了几倍，“啪嚓”一声，车顶的横梁断裂了一根，华丽的织锦车盖塌了半边。马车剧烈地震荡，少宜死命拉住一根木杆，颠来晃去的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巨大的恐惧包裹着她，下一刻她就要被颠下车，那些愚蠢的禁卫军为什么还没有追上来？她堂堂的郑国嫡公主难道要葬身在这荒山野岭吗？

　　她的手越来越软，唯一能拉住的一根木杆也摇摇欲坠，少宜绝望地闭上眼睛，天地失色，万念俱灰，难道这就是她的命运吗？千钧一发的时刻，车辕上忽然传来一阵噼啪的脆响，紧接着马车向前一荡，硬生生地停住了。

　　套车的绳索被砍断，马儿挣脱束缚，嘶叫着向远处奔去。世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少宜狠力按住自己的胸口，压住还在狂跳的心脏，急促地喘息着。车帘外传来马蹄回旋踩踏的声音，是禁卫军追来了吗？为什么他们还不磕头请罪？

　　正在她疑惑之际，眼前青光一闪，突然探进一柄青铜剑，毫无预兆地挑起车帘。

　　此时此刻，十六岁的少宜公主尚不知道，今天的经历将如何改写她的生命轨迹。多年以后，当她带着一身疲惫走到生命的尽头，脑海里最后的记忆仍然是这一幕，那种窒息的感觉没有丝毫改变，就像在秋日晴朗的日光里，她第一次看见那懒洋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