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朱染

4、第4章

　　郑国本是礼乐之邦，历代国君都崇尚以文治国，以德服人。然而，在这群雄争霸的年代，只有拥有强大的兵力才能在诸侯中立足。郑君这些年来挨打挨怕了，对宗室子女的骑射之术便渐渐重视起来，实在打不过的时候，总得有逃命的本事。

　　每个月初七，王城内的宗室贵胄子弟都会齐集在东苑校场，操演兵战阵法，切磋骑射之术。琢玉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养伤养了几个月，犄角都快憋出来了。初七这日，一大早儿便换好箭袖马步裙，束紧了头发，蹬上鹿皮的小马靴，背着自己的乌木短弓想赶到校场一试身手。可是因为昨日约了坚儿，直等到日上三竿，坚儿才揉着眼睛跟她在宫门汇合。

　　琢玉来不及埋怨他，带着护卫的内监纵马向东苑校场奔去。坚儿骑了一匹黄骠小马，不敢跑得太快，远远地被琢玉甩在身后，急得他直叫唤。

　　琢玉一马当先赶到东郊校场，从辕门外已看到校场内旗帜飘扬，热闹非凡。各家公子身上都是精制的铠甲，□□皆是良马名驹，在校场内纵横驰骋，有人张弓搭箭射向校场边缘立着的一排箭靶，人群中便传来叫好之声。

　　看台一侧的伞罗下，几位衣裙艳丽的世家小姐聚在一起，眼睛盯着校场内的人影掩口而笑。郑国民风淳朴，并没有过多的男女之妨，郑君又大力提倡女子学习骑射之术，是以在校场里时常能见到这些官宦小姐的俏丽身姿。

　　坚儿尚在远处，琢玉便停下马来等他一起进入辕门。东苑校场是一片开阔的草场，经过几天的秋风，草根下露出的黄色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去，像一幅织锦的大地毯。琢玉正在举目四顾之际，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得得地响到她身边。

　　“妹妹的骨伤不碍事了吗？”

　　琢玉转头看去，见一名俊秀儒雅的青年公子勒着缰绳停在几步之外。

　　“不碍事了，谢长兄挂心。”琢玉坐在马上躬了躬身，算是见礼。来人是她的庶兄公子隐。

　　公子隐是郑君长子，因为生母身份卑微而且早逝，平日里不太得郑君的欢心。琢玉倒是觉得这位长兄虽然性子孤僻些，倒是更具仁者风骨，也更像他的父君。

　　“长兄还不进去校场吗？”琢玉问。

　　“我，我再等等。”公子隐羞赧地笑了笑，眼神向远处瞭望了一下。

　　琢玉与他不算熟捻，虽看出他神色有异，却不好多问。转眼间，坚儿已驰到近前，姐弟俩并肩驰入辕门。公子隐还在辕门外张望。

　　校场正中，一群少年公子簇拥着世子克，叫嚣着拍掌哄笑。琢玉闻声看过去，只见世子克手里端着一只弓弩，正眯着眼睛瞄准，不远处站了一个小内监，头上顶了一个苹果吓得瑟瑟发抖。

　　“世子，射啊！射啊！”少年们起着哄。那小内监噗通一声跪倒，苹果滚到一边，他磕头如捣蒜，连声叫着：“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狗奴才！起来站好！”世子克大怒。那小内监抖成一团，哪里再有力气站起身。

　　世子克挥手唤了身边两个少年：“你们俩去把他拉起来。”那两个少年都是世子克的伴读，不敢违抗命令，冲过去拖着小内监起身。

　　坚儿看不过眼，踢了踢马肚子，黄骠小马载着主人驰到人群中间，挡在小内监的面前。

　　“世子哥哥，他已经要吓死了，你就别射他了。”坚儿央求着说。

　　“公子坚，你还是回去喝奶吧，这不是你来玩儿的地方。”世子克仍然端着弓弩。

　　坚儿脸上一红，气冲冲地道：“是父君让我来学骑射的！”他因为气愤身子一动，黄骠小马便在原地踱来踱去。

　　突然，世子克一松手中的弓弩机关，一枚短箭嗖地一声离弦，正射在黄骠小马的屁股上。小马吃痛，惊恐地长嘶了一声，尥着蹶子在校场里狂奔起来。坚儿坐在马上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吓得抓住缰绳哇哇大叫。世子克和他的狐朋狗友看着坚儿的狼狈模样捧腹大笑。

　　琢玉大惊失色，想驱马上前解救坚儿，可坚儿的马疯了一般，她根本无法近身。身边的几名侍卫跃跃欲试，却也只能围着疯马兜圈。

　　坚儿已经快被颠下马来，一旦被马踩到就是凶多吉少。世子克也住了笑声，现出惊恐的表情。上次他和少宜使人挖陷坑陷害琢玉，可谓说神不知鬼不觉，但是今天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万一公子坚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如何向父君交待？

　　琢玉眼见坚儿已不能支撑，拼着一股劲儿就要往上冲，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大喝：“公主退后！”

　　在她一愣之际，只见身边白光闪过，一名身穿银甲的白马将官已经冲到校场正中张弓搭箭，羽箭带着破空的风声正中黄骠马的面门，箭簇直贯入马脑。黄骠马轰然倒地，白马将官一个旋身转到近前，在公子坚落地之前把他抢到一边。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场内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到公子坚的哭声传出来，众人才缓过来一口气。

　　琢玉翻身下马，一把扯住坚儿，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边，见他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刚才救人的将官已经退后，牵着自己的战马向场边走去。

　　琢玉认出此人是宫城禁卫军副统领伍参，今日轮值负责护卫校场内的各位公子公主。

　　坚儿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黄骠小马，哀哀地哭着：“呜呜呜，小黄死了……”

　　世子克见坚儿没事，重新又嚣张起来，叫喊道：“公子坚，以后少管闲事，否则还让你好看！”

　　琢玉原本正在安抚坚儿，一听世子克的话，不禁心头火起，腾地一下站起来，翻身上马，两脚一蹬便向世子克的阵营驰去。

　　世子克大惊：“琢玉，你想干什么？”当他问完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已经看到了答案，疾驰而来的琢玉摘下身后的乌木短弓，利落地搭上一支羽箭，正对着他的额头。

　　“啊！”他惊慌地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羽箭几乎没在弦上停留，尖利的箭簇对着他直飞过来。

　　身边的扈从一慌而散，世子克眼睛一闭，以为自己就此归西。“噹”地一声，他觉得自己头上一重，被这股力道带着向后退去，跌坐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睁开眼睛摸摸额头，发现自己还活着，再往上摸，原来只是世子冠被射歪了。

　　“臭丫头，我谅你也不敢……”世子克骂骂咧咧地站起身，然而他这句话却再也说不出来，因为他惊恐地看到，一丈地之外的琢玉端坐在马上，对着他搭上了另一支箭。

　　“反了反了！琢玉要杀世子！”他大叫着转身，惊惶失措地向后跑去。

　　伞罗之下走出一团红色，少宜实在替自己的窝囊废哥哥丢不起人了。她一伸手拦住世子克，拉着他转身面向琢玉：“我就不信她敢射！”

　　世子克也缓过神来，自己堂堂世子，她还敢公然杀了我不成？于是他抬起下巴气势汹汹地喊：“你射啊！你射啊！你不射你不是人！”

　　他的话音未落，忽听耳边响起一声尖利的惊叫，他吓得后退了几步，再一看身边的妹妹少宜，发髻上端端正正地插了一支羽箭，而琢玉的手上只剩了一张弓。

　　少宜恨恨地从头上拔下羽箭，精心梳理的发髻散落下来，却遮不住她要喷出火焰的双眼。世子克的弓弩刚刚被他丢在地上，她抢上几步捡起弓弩就对准了琢玉。弩的力度和准度都远远大于普通的弓箭，是战场上最霸道的武器之一，几乎没人能躲得过。

　　“公主切不可鲁莽……”不知是谁的声音，可是这个声音随着少宜扣动弓弩上的机关戛然而止。

　　一簇银光飞了过来，琢玉屏气凝神迅速判断着箭簇射来的位置，就在她即将倾身闪避之时，突然眼前现出一道亮光，“叮”地一声脆响，箭簇撞击在青铜剑刃之上，被弹出去钉进远处的旗杆里。

　　琢玉侧头看去，发现韩穿不知何时已经立马在她身旁，刚才是他拔剑挡住了弩箭。

　　“上将军到！”随着辕门外一声响亮的通传，郑国上将军费起带着一队兵卒进入校场。费起已经六十多岁，是郑国的三朝元老，执掌军政大权。每个月初七，他会到校场为王孙公子们讲授行军布阵之法。

　　少宜丢掉弓弩，恨恨地瞪了琢玉一眼，转身走回伞罗之下。琢玉跟在韩穿马后，缓步行到场边。随着上将军的入场，公主们之间的风波不得不告一段落。

　　费起向世子克见过礼后，便大步走上点将台，朗声道：“请各位公子列阵站好，今天我们操演雁行阵法……”

　　琢玉带着坚儿到场边一处树荫下休息，韩穿从身后跟上来，坐到琢玉身边。他曾亲自带兵征战，对于校场内游戏一样的操练毫无兴趣。

　　“你怎么现在才来，害得我和坚儿被欺负。”琢玉嘟着嘴。坚儿还在为他死去的小黄抽泣。

　　韩穿摇了摇头：“我昨晚在清乐坊醉得厉害，现在头还疼着，若不是惦记你们的安危，我才不来。”

　　“清乐坊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你怎么不带我去？”坚儿玩心重，注意力被韩穿的话吸引过来。

　　琢玉一瞪眼：“你不许去！”

　　“为什么？”坚儿无辜地看着姐姐。

　　韩穿坏笑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看着琢玉。

　　“喂，你看我干嘛？”琢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饰，并无不妥。

　　“琢玉，你除了跟我学射箭，还有别的师父吗？”韩穿问。

　　“没有啊。”琢玉闪烁着眼神向远处看去。

　　“可是你刚才搭箭的手法跟我教你的完全不同啊？”

　　琢玉的射箭技术全部来自前世作为赏金猎人的记忆，至于韩穿曾经教过她什么，她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你看你看，那不是公子隐吗？那女的是谁？”琢玉一手摇着韩穿的胳膊，一手指向辕门附近的两个人，心里暗暗感激远处的两人成功帮她转移话题。

　　韩穿用手遮着光线看过去，辨认了半响，说道：“是费将军的女儿，费墨晗。”

　　说话间，公子隐和费墨晗已经纵马并排驰向辕门之外。琢玉嘴角露出笑容：“怪不得公子隐满面春色，原来是等着约会心上人啊！”

　　韩穿目瞪口呆地看着琢玉：“你才多大，这么快就变成长舌妇了？”

　　琢玉擂了他一拳：“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你懂不懂？亏你还自命为宛城第一花花公子！”

　　“八卦？什么是八卦？”韩穿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