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者生存》火凤尊

8、【08·死亡轮回（一）】

　　马尔科从魔怔中回过神，耳边的幻听渐渐远去，天地间仍是一片寂静。他迟疑了片刻，最终决定去把书捡回来。毕竟这已经是第二套课本了，这种“意外”若是再发生多几次，就算是他也会觉得厌烦。

　　他推开寝室的门，快步走到宿舍楼前的平台上，捡起了自己的课本。借着昏暗的月光，马尔科翻了一下手中的书，幸运的是上面什么涂鸦的痕迹都无，看来恶作剧的人并不想要毁掉马尔科的书本，而是另有目的。

　　思虑至此，他环视四周，不出所料地在不远处看见了另外一本书。马尔科只能继续走过去把书拾起，然后他又看见了第三本。

　　马尔科想起了小时候曾经过玩过的一个古老的游戏：在冬天下雪之后，厚厚的雪层覆盖路面，使小鸟无法寻觅到食物。而只要在雪地一路上撒上玉米或者谷粒，饿了几日的小鸟就会心甘情愿地走进早已布好的圈套之中。

　　这时，他心中有着强烈的不安感。但这些书引诱着他不断往前走，这是一条远离帕斯金德、通往外面的路，当马尔科被拦在一座三米高的铁丝网前时，他明白自己来到了帕斯金德建筑群的边缘。他从铁丝网的间隔往外看，不出所料的，外面的沥青路上也有自己的书本。

　　饥饿对于小鸟来说，是致命的，让它无法抗拒食物的诱惑；而对马尔科来说，这些书本也是不可抗拒的，因为他忽然明白了，这是恶作剧者留下的“线索”。

　　恶作剧的人不会料到，马尔科会在半夜惊醒而出现在室外，因此，这些书本并不是为了让马尔科发现而布置的。马尔科记得，在清晨六点，会有值夜者在帕斯金德校内巡逻。若是值夜者发现了这一路的课本，就会认定课本的主人——马尔科在半夜曾偷偷离开过校园。

　　这个诬告可以说是荒谬而可笑的，但不管这些线索是多么的不合常理，马尔科可以想象，在施莫林等人的推波助澜下，他很快就会被“定罪”。帕斯金德的校规严禁学生私自离开学校，除却每月一天的自由活动日，在别的时候离校都是违规的。如果被发现了，学生会被记过处分，乃至开除学籍。若是马尔科想要继续在帕斯金德呆下去，就必须想办法把外面的书给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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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尔科叹了口气。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奈，却并没有太过担忧，仿佛这件事微不足道似的，并不足够造成他的困扰。至于害怕，那更是在他脸上完全瞧不见的。

　　施莫林的愤怒是有缘由的，当他的施暴得不到等同效果的恐惧回应时，他便会产生无能为力的感觉，从而引发他进一步的动作。但马尔科并不知情，因为他没有把哪怕一点儿的心思放在施莫林身上，在平时，对人群的恐惧已经霸占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的恐惧，只是针对人这个个体的本身，与对方是谁、又做了什么没有丝毫的关系。哪怕在他面前的，是一群看上去全无杀伤力的美丽少女，对他来说，和一群彪形大汉站在他面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马尔科明白，就算是婴儿、少女亦或是老人，潜藏在对方皮囊底下的灵魂是看不清楚的。就连一个婴儿也可能成为杀手，如同蝴蝶效应，他的啼哭声可以改变马尔科的命运，对马尔科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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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时候，空无一人的校园便带给他无穷的安全感，而他的镇定也就成为了最佳的武器。

　　出于条件反射，马尔科首先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四周的环境。很快，他就判断出，这是一个摄像头的死角，想来平日就有不少的学生从这儿偷偷溜下山。

　　没有监控，没有人，这个认知让马尔科感到一丝的窃喜。他的神色露出一丝久违的轻松，很快的，他就徒手翻越了铁丝网，其实他的体能并不算好，但是躲避灾难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因此这个惊险的过程最终没有出任何意外。

　　他沿着下山的马路走着，捡起了自己的第十本书。若是没有记错，还有六本，他就能结束这一趟意外的旅程。其实在这时候，他大可以回去了，因为值夜者并不会下山，丢弃在这儿的书本也不会被发现。但一种莫名的推力促使着马尔科继续走下去，仿佛在前面能够发现什么宝藏似的，马尔科犹豫不决，他抱着厚重的课本回头望了一眼一片漆黑的帕斯金德——然后他确定，自己并不想回去那里，至少是暂时的。他又往前走去。

　　来到半山的转角处，马尔科在一旁的草丛里看见了自己最后的一本课本，及腰高的草丛里，他的课本被放置在一个显眼的位置。马尔科欣喜地走了过去，当他踏在泥地上时，他发现这片土地非常湿润，泥土如同有生命力一般，牢牢地吸住了他的脚。

　　马尔科不得不放慢自己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以免自己滑倒。往草丛的深处走了两步后，马尔科意外地发现了一条隐藏在茂盛草丛背后的河谷。在黑夜之中，流水声微弱而平缓，几乎和夜晚的风融为一体。在河谷旁，有一条木头修建的栈道一直往幽暗的谷底延伸，这条栈道看上去很新，想来是近年修筑的。

　　这片突如其来的隐蔽景致让马尔科分了神，由于草丛以及山体的遮掩，除非刻意走到马尔科所在的位置，否则在平日，是不会有人发现这条栈道的。

　　是谁在这儿修建了一条不会有人留意的道路？马尔科愣神，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些什么，就忽然间浑身寒毛直竖，几乎想要惊叫出声。

　　就在刚刚，风悄悄地转向了，空气中带来了新的气味，新的消息。马尔科嗅到了熟悉的气味，那是大量的、新鲜血液的味道。他想起了不久前的那阵心悸，几乎可以确认，自己的恐惧就来源于这里。

　　有一条生命正在迅速地流逝，它临死前所散发出来的芳香足以吸引这附近任何的野兽。但马尔科明白，若是稍不小心，自己也是有可能沦落到同样下场，变为野兽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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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的气味撩拨着马尔科的神经，如同一根细细的棍子，翻搅着湖底的淤泥，一些记忆碎片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在这时候，马尔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一些场景。

　　那场灾难过去后，当他刚刚结束了在医院的治疗，回到家时，他并不知道自己仍然对血液留有很深刻的恐惧。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走出那个车站了，但每逢午夜梦回，他却又站在了人来人往的车站大堂里，等待着母亲的朋友。他的灵魂一直被困在那儿不得解脱，但是这些事情，他从未告诉任何人。

　　直至有一日，母亲从集市上带回一条活鱼。马尔科站在厨房的门口，在母亲的背后，静静地望着她用薄而锋利的刀片剖开鱼肚，取出内脏，随后把鱼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母亲的动作熟练，以至于鱼的内脏被完全取出时，它的鱼尾仍在跳动——其实马尔科知道，它已经死了，只是肌肉上简单的神经反射。但是他总忍不住想，也许它还活着，意识清晰地接受开膛破肚这一个过程，鱼的想法，鱼的痛苦，他都无从得知。毕竟人类杀死一条鱼从来不是为了思考这些。

　　当母亲清洗灶台上的血迹、准备开始炖汤时，马尔科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厨房。

　　晚上，母亲把做好的鱼汤分给马尔科。马尔科分到了一个鱼头。他握着勺子，望着死鱼的双眼，在如同玻璃球一般透明的眼珠子里面看到了自己。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恐惧，假装如常地吃饭，只是那碗汤，他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下口。

　　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腹部被薄而锋利的刀刺入，取出内脏，余下的肉又被片成薄片，仔细地炆成味道细腻的高汤。这碗里都是他的血，他的肉，漂浮在上方的脂肪颗粒有着令人作呕却又熟悉的气息。

　　马尔科胡乱地思考着，据说人的身体肌肉中含有催吐的成分，使人们无法食用同类的肉，但很快就有学者证明这只是谣传。人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食人肉，是不会有任何特殊反应的。马尔科仿佛具有了通感。他的思维仍停留在鱼的身上，这使他无法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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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自己和这条任人宰割的鱼并没有什么不同。在平日，他是安全的，拥有一种表面上的自由；但若是“猎人”想要满足口腹之欲，就可能会想起他来。

　　而现在，猎人正在不远处，对着另外一条“活鱼”痛下杀手。因为猎人感觉到了饥饿，这种饥饿并不是源自于身体上的需求，而是心灵里的，源自于他的灵魂。他或许衣冠楚楚，又或许是个严格素食主义者，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名热爱捕猎的猎人。猎人制定了完美的捕猎计划，不是为了满足猎杀的欲望，只是为了填饱空虚饥饿的灵魂罢了。他从血肉中汲取能量，来维持一张普通人的表皮。

　　但对于一个猎人来说，惟独眼睛，却是很难伪装的。马尔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双灰黑色的、如同暴风雨前的海洋一般沉寂深邃的眼睛。他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