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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决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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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晋残破的王宫中,关雎独自坐在金碧辉煌的殿中台阶上,手中把玩着一颗黑石。黑石上有一条深刻的裂缝,穿过缝隙,可以看到他掌心的纹路。
异界之门开启的那一日,这块石头几乎一分为二,幸好,他修补及时。
几千条人命算什么,都是假的,死了也不必可惜。他这样告诉自己。
关雎起身把黑石放入盛满血的金盆里,两指凝气一道光注入其中,血开始一点点地自那道缝隙处渗透进去。须臾,缝隙变得小了一些。
等到血全部被吸进黑石中,他将其收入掌内,这才看向殿内不知何时出现的二人。
“神君,月神,别来无恙。”
召垚看向他手中黑石,“你是她的神力造化而生,如今犯下这杀戮,裂痕只会越来越大。你的元神中,不仅有邪,更有善。收手吧,今夕。”
关雎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大笑起来,“神仙,果然是世间最自以为是的东西。善?那是什么东西。我是邪魂之咒,生来便是邪。别自欺欺人了神君,你感化不了我,就像你当初救不了她一样。”
你是神,却枉为神。
召垚被他的话激得身子一僵,脸色煞白如雪,前尘往事纷纷涌来。他用了最大的力气来平复翻涌的心绪,道:“今夕,你激怒不了我。”
关雎嗤笑一声,专注地去看手中的石头,喃喃低语:“若是以两位上神的魂魄祭你,你是否会高兴一些?”
湮阳自进到殿中,就一直盯着关雎,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丝一毫似曾相识的痕迹。然而,没有。
他看着眼前这个冷面的君王,实在无法将他和从前招摇山的那个小小少年联系在一起。他们初初认识的时候,他还那么小。他教他习字读书教他法术,与他亦师亦友。
然而,这些过去,已经遥不可及。
湮阳想起曾经在子虚镜中看到的那一幕,原来,魂咒真的落在了这颗黑石之上,所以黑石有了灵识,历经千年,在她出现在招摇山时,化形为人。
果真,冥冥中自有天数。
湮阳一直在看着他,所以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眼底的波动。
“神君——”
召垚手持菩提珠,悲悯地看向开始魔化的关雎。
关雎与他面对面站立,冷笑着:“你是来杀我的吧?”
召垚不语。
“可你杀不了我。因为——”他按按额心,“我会杀了你。”
关雎周身黑气涌动,额心紫光纠缠着黑雾,漆黑的瞳仁一下子变得血红。他伸手,掌内黑石化作一把玄剑。
他拖着剑,一步一步朝召垚二人走去。剑划着地发出刺耳的声音,激起一道道火光。
“很早之前我就一直想,若是再见到你,我一定会杀了你。你死了,她就不用哭,不会死,更不会死而复生后跳下忘川河。”关雎的声音无比空旷,好似从另一个灵魂里发出来的一样。
“我是魂咒,我也是她的执念和不甘。何夕,你作为天界上神,拥有无边法力,如何就能看着她被焚心而死,看着她生生世世惨死轮回。你有什么资格拥有她?”他举起剑,整座宫殿忽然变成了一座血宫,脚下横尸无数,血流成河,黏黏腻腻,泛着腥甜的味道。
湮阳跃至半空,怒吼:“你疯了,杀了这么多人!”
关雎一字一字道:“我就是要毁了他的世界。”
召垚看着他,像是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的力量太过强大,他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关雎的瞳仁,血红和紫色不停交换,心中叫嚣着“杀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下一刻却是女子的劝说声。紫气黑雾纠缠又分开,关雎益发狂躁起来。
他低眉浅笑,“魑魑,不要闹。”
湮阳看向他的眉心,再次大惊:“你——”
“这世间不是只有你们神仙才知道这样的‘养魂’之术。”关雎说。
所谓“养魂之术”,就是以自己的元神供养一个灵魂,等待在漫长的岁月里,寻找一次轮回转世的机会。
那天魑魑魂飞魄散,他抓住她最后一缕魂,小心地安放在自己的元神中养着。可她刚刚有了灵识,就开始每日里劝他求他,让他不要再造杀孽。
彼时,他站在邺城的城墙上,望着远去的将士,问元神里的她,“魑魑,你已经死了。”你都死了,还管我做什么。
魂安静了。
***
关雎安抚好魑魑,忽然问他:“她呢?”
召垚答:“她很好。”
关雎点点头,眸中泯灭最后一丝理智。他似乎说了句什么,随之淹没在破空而来的剑嘨声中。
召垚和湮阳瞬间退开几百米。
天空之上,乌云蔽月。
召垚连忙结起结界,护住城内的无辜生灵。
关雎讥笑一句“菩提心,果真是善。”第二剑随之落下。
召垚掷出菩提心,挡住一击。
湮阳在一旁,忙着修补结界裂缝,助他无后顾之忧。
二人立于半空中,黑雾和金光交错,所过处火光四起。
又是一剑劈下,大地破开一道裂缝,地下汩汩冒出无数黑雾,全是之前战死的冤魂。
关雎张开口,一口口吞尽。他身上的黑雾涌动得更加激烈,渐渐已不存人形。
召垚身上有无数伤口,是菩提力量的反噬。他吐出一口血,眯起眼,在黑雾中仔细寻找着。
忽地,一团黑雾击向他,他飞快出手,雾气被打散,后又凝在另一处。
“何夕,你的死期到了。”黑雾中,响起无数个声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哀哀戚戚,令人毛骨悚然。
何夕轻念法决,化出一面镜子。随即快速地伸指破入心口,取出一滴心头血,滴在镜面上。
平静的镜面上一下子风云涌动,照出黑雾下掩藏的一切。
召垚默念法决,菩提珠朝一处击过去,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黑雾一处被打散。他快速念着法决,催动法术。
天地间金光笼罩,黑雾散去,现出一个人形之物——正是魔化的关雎。
关雎怒吼一声,身体拔高数丈。于半空中,化形入剑,竖立着朝金光中心劈下。
地上的湮阳瞧见这一幕,忍不住惊呼:“神君——”
金光之中,召垚微微抬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长剑没入心口,他嘴角的笑意益发愉悦,“今夕,你输了。”
关雎望着手中剑,鄙夷道:“不可能。”
召垚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是输了,不信,你看——”他身上的血不停地涌出,滴在菩提珠上。
菩提珠一百零八颗珠子顷刻变得通红剔透。
“起。”他轻念着,菩提珠快速升起,盘于二人头顶。
“化。”菩提珠瞬间化为一百零八颗血色利箭。
“落。”利箭齐齐刺向关雎。
浸着菩提心血的菩提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力。利箭自关雎身体中穿体而出。
关雎闷哼一声,不甘心地说:“我没输。何夕,你终究是要死了。”
“不。”召垚摇头,“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活着回去。”
二人自空中坠下,湮阳慌忙接住召垚,瞥见他身上的无数伤口,惊痛得无以复加。他不停地往他身上施加法术,为他止血疗伤,“你快跟我说,你会活着的。”
召垚张张口,疼得说不出一个字。
关雎趴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元神中,紫光微弱得近乎虚无,黑雾却仍旧挣扎不休。
“今夕,我要走了。”
“魑魑。”他喊她的名字,勉力伸出一指抵在额心。
“今夕,不要在执着了。”紫光一闪而逝,“今夕,保重。”
关雎催动法术,不停地在元神中搜罗、感知。
可是元神中除了更加得意的那团黑雾,再也没有一星紫光。
“魑魑。”他怒吼一声,竟重新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剑,朝湮阳刺过去。
召垚剑身上反射出的阳光刺得晃了眼,瞥见这一幕时,以最大的力气推开湮阳,朝关雎扑过去。
菩提珠化作的利刃刺穿他的头颅,额心黑雾溢出,咆哮着尖叫着散去。
这是——魂咒中的邪魂。
关雎终于变回了从前的样子,他挂着满脸的血,歪歪地站着,问他:“她可有记得我?”
召垚说:“她会记得的。”
关雎忽然笑了,如释重负。“菩提珠和往生剑的死结,应该解了。邪魂,也终于没了。魂咒......是时候消失了。”
他说:“你们要的六界平定,如愿以偿。”
召垚疑惑地看着他,脑中飞快地想要抓住一些什么。
关雎望着虚空某处,眸中尽是愉悦:“魑魑应该还没有走远,我去寻她了。”
他歪歪地倒下,召垚快速地按住他的额心,去捕捉他元神中的意念。
***
那是当初他中邪之时,在梦中,与邪魂的对话。
邪魂问他:“你因何而生,因何而死,因何而来此处?”
他说:“我因她而生,因她而死,因她而到这虚空之中。”
邪魂又问:“你不想得到她?彻彻底底地得到她?”
他说:“想。”
邪魂大声道:“那就去将他夺回来,吃下去,她就彻彻底底是你的了。”
他沉默着,许久道:“好。”
他是魂咒转世,以邪为生。可这魂咒是上神君须所施,又带着她的善念降生。
善与邪,共存一体,唯死方休。他早就知道。
昔年君须上神焚心之时,施下魂咒,往生剑上恶念亦随之注入魂咒之中。是以,菩提珠与往生剑的死结,就成了召垚和他关雎之间的死结。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来结束这一切。
这是一个虚空世界,万物不过意念所化,在这里发动一场战争,制造一场杀戮,最合适不过。
他以鲜血、恶念供养邪魂,让其以为他已被它魔化,以此稳住它的情绪。
他作为魂咒,拥有强大的神力,若想毁灭一个凡世,不过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他没有。
这一场杀戮,是他为自己布好的死局。
他死了,这个“唯死方破”的死局就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