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归来 ...
-
千百年已矣，旧景中的人和事终成了别人口中的故事。然而值得庆幸的事，他们都还活着。哪怕魂魄不全，可在这世间，他们仍然存在着。
召垚背着小八往家走，背上人酣梦正好，头顶月华如水。他微微笑起来，将小八往上托了下。
什么是幸福呢？此时此地，此情此景。
他踩着一地月光，觉得心中如灌蜜糖。
他享受着，眷恋着。然而，就有那么些不知趣的东西，专煞风景。
一物从天而降，落在地上，惊起虫鸣一片。背上小八轻哼了一声，召垚忙掐了决令她继续熟睡。他低头打量一眼脚边的一朵小白花，抬脚拨了拨，绕了过去。
小白花歪了下身子，见人越走越远，连忙跳起来跟上。召垚停步，它慌忙躲到树后，他速度加快，它跑得几乎要飞起来。及至木屋，召垚将小八放到床上，这才走到外面，左右瞄了下，揪出躲在旮旯里的小白花，再看一眼，丢了出去。月光下，化出一道曼妙白弧，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
小白花嗷嗷叫着，在落地的瞬间化成人形，却是个美貌少年，发辫凌乱，白袍四散，露出一大片雪白如玉的肌肤。周围响起两三声轻笑，小白花刷一下红了脸，匆忙掩好衣服，一步跳到从暗处走来的人身后。
召垚看过去。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脸谁欠他钱的样子，站在那儿，纸片人一样，好似风一吹就要飞了。召垚走到近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一派长者姿态地问：“阿元这是大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的缘故，阿元总觉得和尚跟从前不一样了。那时候的他虽然极力镇定，但仍然看得出胆怯、慌张。但是现在......他壮着胆子看了一眼，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岁月沉浸过后的从容，还有时光熬煮后的沧桑。
他已经知晓了和尚的真实身份，此刻目光一对，难免有些局促，想挠头，手伸到一半又放下，躬身行礼：“多谢神君关心，已经大好了。”
召垚见他这样子倒觉得新鲜好笑，又有些感慨。
人的成长，总要经历一些事情，得失之间，方明白什么是重要的。如今的阿元身上尚有少年意气，却没有了之前的戾气。
他拍拍阿元的肩，走到另一人身边，一指点在他眉心，话中隐有责怪：“你舍了半生的修为。”
“不算什么，只要值得。”湮阳咳嗽一声，从阴影里走出来，月光映出他满头灰白。
水家姐妹一脸震惊，他自己倒是不在意，风度翩翩地一甩袖子，揽住了旁边女子。破月垂眸掩去眼中神色，再抬眼时，又是天界那个红衣烈烈、嚣张跋扈的日神。
湮阳、破月、采采、阿元、水涘、水湄，站成一排，齐齐跪地，“恭迎神君归来。”
何夕上神，欢迎回来。
***
木屋中，破月说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们初到此界的时候，落在无望海北边的一座山上，那里多是些土生土长的花妖、竹妖之类，灵气比较清纯，很适合阿元复原。然而最开心的莫过于采采，这边妹妹那边姐姐的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几日时光，俨然快将此处变成自己的后宅了。临到离开的时候，百名花妖十里相送，泪湿香帕。
破月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送别之景，采采偷瞟了一眼状似听得津津有味的召垚，脸皮厚如墙泡妞如穿衣的人，竟然脸红了。众人瞧着觉得好笑，湮阳适时接过破月的话，继续说起来。
采采面色凝重，像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拳头时握时张，忽然腾地站起来，对着召垚跪下，极响亮地喊了声儿——
“爹！”
我嘞个去！阿元一个不稳从凳子上翻了下去。其余人齐齐喷茶，屋内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虽然大家都已经知道采采就是当初疯和尚坑蒙拐骗回来的那朵栀子花，然而，诸位活了成千上万年，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叫神君——“爹”。这跨越种族的认亲，让几人都有些转不过神来。众人目光在二人脸上徘徊一阵，水涘嘀咕道：“总觉得这爹比儿子还嫩啊。”
采采在地上跪得直直的，见召垚只是看着自己也不说话，有些猜不透这个爹是个什么心思，他总不会还计较自己之前的无礼吧？罢了，罢了，谁让他是爹呢？
“爹，之前的事，千错万错都是采采的错，还请您长辈不计后辈过，原谅孩儿这一回。”
召垚握着杯子的手抖了一抖，晃出一滴水。他放下杯子，前倾身体，扶起采采，凝视他片刻，握紧他的肩膀，抱住他。
围观的几人原本都在抖着肩膀憋笑，渐渐的，谁也不笑了。水涘和水湄低着头，阿元侧过脸，咕哝：“搞这么煽情，真是——”不动声色地伸出两只小指，悄悄地勾住了身边二人的手指。
破月和湮阳皆是一颤，对视一眼，眼中盈满笑意。
若时光能在此驻足，将会是何等美好的事情。可是这世间总有些事，需要有些人去做。
***
召垚盘腿坐在地上，水涘水湄、破月湮阳各就一个方位为他护法。屋外，采采和阿元面色冷然地守着。
召垚额心金红相交，周身亦是金光、红光盘旋环绕。小半个时辰后，金光渐盛，红光微敛向他额心汇聚，花印璀璨如火。
召垚紧抿着唇，强压住本身的力量，催出红光。又过一刻钟，额心红光流窜，逐渐有脱离之势。
破月和湮阳咬牙再度施展法术，水涘水湄亦跟着发力。召垚掷出菩提珠，旋于头顶，镇住自己的魂魄。同时双手迅速结出符印，伴随着一声低喝，红光自额心飞出，自有意识地朝里屋飞去。
召垚收拢法术，睁开眼。破月湮阳、水家姐妹皆瘫在一边，满头大汗。里屋传出微弱的轻哼，五人瞪大眼，齐齐看着门。
她，要醒了么？
***
召垚撑着身子站起来，走向里屋，只见床上之人额心红色花印若隐若现。几人齐齐松了口气，湮阳道：“她体内已无邪魂，如今一魂已归，你那一魂亦可以趁此——”
召垚抬手制住他的话，湮阳只好闭嘴。众人退下后，召垚宽衣脱鞋，躺到倒小八身边，将人紧紧搂到怀里。
小八往他怀里钻了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召垚的心不可抑制地一颤。
“和尚弟弟？”
召垚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他在她额心落下一吻，拍拍她的背，哄着她继续睡。
他就这样安静地抱了她一整夜，凌晨的时候，他起身换了一身素衣。外面湮阳几人已在候着。
他对水涘二人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水涘、水湄眼睛红红的，“神君，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吧。”
“小涘儿。”召垚的目光落在里屋半掩的门上，“你们在这里，我放心。”
水湄上前一步，欲言又止，最后不过是忍了泪，恭敬地行礼：“神君，保重！”
破月拍拍阿元的肩，“臭小子好好地待着，要听水涘她们的话。”
阿元像个孩子般抱住她，“娘亲，你们要平安回来。”
湮阳为救他，舍了半身修为，如果说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大概就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太过短暂。
湮阳上前抱住二人，微微用力。
采采凉凉地说：“好啦好啦，又不是不回来了。”一低头，砸落一滴泪，他连忙擦掉，对召垚没大没小地威胁：“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怂恿娘亲嫁给拂水叔叔。”
召垚佯怒：“你敢。”
采采瞪着眼：“所以你一定要回来。”我们都在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
***
迷榖树下，虎皇已经等候许久。见到三人，点点下巴，“开始吧。”
三人各自站好。虎皇虎爪一拍，仰天长啸，其他三人同时施展法术，四束光芒冲天，在迷榖树顶结出一道八卦符印。
虎皇再吼一声，符印缓缓转动，须臾一道白色漩涡出现。
召垚三人十指相扣，齐齐朝漩涡飞去。
于此同时，床上的小八睁开了眼，望着帐顶，怔怔出神。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