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樽还酹江月》思绪停滞

4、第四章

　　什么都烟消云散了一样，我不想再偷偷跑出去了，就算跑出去也不知道去哪，所以今天只好让一大帮宫女太监陪着，看的我心烦。坐在荷花池旁边的亭子中，日头毒辣，心中亦是烦闷。想看看话本子也看不进去。
　　想起青儿在牢中见到我时的眼神，犹如看见了希望，“姐姐，青儿好害怕，青儿并未偷盗啊，她们都不相信我，姐姐一定要相信我啊……”耳边萦绕青儿的话，那阴冷的大牢也不知她能撑到几时，已经过了两天了。
　　“姑娘，这下午热气重，容易中暑，我们回去吧。”那位叫童儿的宫女上前对我道。
　　我点点头，在这待着也确实无聊。正等着她扶我起来，却半天没有动静，抬头一看，发现童儿正含情脉脉看着前，再回头看身后的宫女皆是一副神情，叫都叫不应。扶着头，花痴无疑花痴无疑啊。我眼睛不大好，召来一个太监问道：“走来那人是谁啊？”
　　他弯腰恭敬道：“回姑娘，那是都统大人贺云良。”
　　是了，他是对我说过他是禁军统领。
　　我用手帕擦了擦额角，“怎么童儿她们很喜欢他吗？个个神不守舍的。”
　　“姑娘有所不知，贺都统不仅人长的英俊潇洒，而且尚未娶妻，待人接物也都文质彬彬，心肠很好，对我们奴才也没有架子，找他帮忙他也都尽力而为。这些宫女很多都思慕于他。”
　　“噢，原来如此。”我心中暗笑，什么忙都肯帮是吧，这样，我晚些时候就去找他，跟他陈情我与青儿的姐妹情深，央他带青儿出宫，我便顶替青儿在慎行司，神不知鬼不觉。可…万一晏陵找他麻烦怎么办？算了，到时候再向晏陵求情，先救青儿。我不想求晏陵把青儿放出来，我想知道晏陵到底会不会杀了青儿。
　　若他真这么狠心滥杀无辜，那我便看错了他。纵然他是为了我。
　　今天晏陵没有来陪我，我用完晚膳便早早回房，吩咐了她们不可让人打扰我休息，皇上来了也不可。她们自是知道晏陵是多么宠着我让着我，不会有异议。有时我很害怕自己仗着晏陵对我的好而变得嚣张跋扈。
　　入夜以后，我又换上了宫女的衣服。早就打听好贺云良的行踪，今晚他正好在宫中当职，我也不知他会巡视到宫中的哪个角落，只能碰碰运气。转悠了大半夜都没找到他，忽见假山上有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贺大人！”我爬上假山站在离他不远处，他竟没有察觉，遂叫他一声。却不想他在思索些什么，被我这一喊惊着了，本就现在假山边缘处，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去了。
　　我奔过去本想将他拽住，他一个飞身便闪开了。是了，他一个有武功的人哪用的着我救。由于我一个没刹住，直挺挺掉下了假山，倒像是我自己看破红尘想自尽于此一样，这么矮的假山能摔死个谁？
　　掉下去以后就觉得腿特别疼，头特别晕，浑身特别没劲，其他的感觉倒也没有了。我才刚刚落地，贺云良也跳了下来。
　　他扶着我的胳膊将我弄起来，“姑娘没事吧？”
　　我虽然晕乎乎的，可嘴巴还是有力气的，怒道：“没事你在这瞎想什么，还站的这么边上，有武功就早点说啊，本姑娘要不是怕你摔下去也不会冲过来了，还落得这么个下场，你要赔偿我，不然我不依，我不依我不依！”
　　他看了我半晌，“姑娘深夜在此处所为何？”
　　又是这么个怀疑的神情，看来他也不傻啊。我腿上一疼，“哎哟”一声。他又关切的问：“你伤着哪了？”
　　“我…我也不知，”我诚然不知，就腿疼，但好像也没那么疼，没摔断腿，“你是不是想耍赖，告诉你，我可是为了救你才摔下来的，你必须要对我负责。”先发制人总是好的。
　　“姑娘放心，在下一定对姑娘负责，现在在下送姑娘回冷宫吧。让你宫中的人代为照顾。”
　　回冷宫。这肯定不行，这不是要穿帮吗，可若是不让他送他必然更加怀疑。
　　贺云良此时又目不转睛盯着我，正当犹豫不决时，见他身后有一条吐着信子的黑蛇，眼看就要爬到他身上，我下意识用手去挡，我这一伸手仿佛激怒了蛇，它躬着身子猛地咬了我一口。贺云良反应倒也快，几乎就是一瞬就把蛇斩成了两节。
　　我吓得往后一倒，贺云良接住我，问道：“你怎么样？”
　　我带着哭腔说道：“怎么办，我被它咬了，我会不会死啊？”我伸出手臂给他看。
　　他坚定的看着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说罢抬起我的手臂一点迟疑都没有就帮我把毒血吸出。
　　我推开他怒道：“你疯了，你也会死的。”
　　推开他他又抓住我，“不要乱动，要是毒液随血液流遍全身当真就无力回天了。你是因为我才被蛇咬的，我不会弃你于不顾。”
　　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我还没将青儿救出来，我还要与晏陵相守白头。他还没兑现他的承诺，他说每年三月要带我去看金海雪山，看油菜花开，梨花飞舞。他说每年我生辰时，都会陪伴我。他说冬天时带我去打雪仗，看白雪皑皑铺满大地。他说，他会娶我……我真是疯了，都快死了还想着他。
　　“你怎么了，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吸完毒血，嘴唇显得殷红恐怖。
　　我脑袋越来越沉，“我也不知道，我的头好沉，我想睡觉。完了，我肯定要死了。”
　　他满脸惊愕，“怎会，毒血已经吸出来了。定是你刚刚乱动导致毒性蔓延了。”说完一把抱起我，“我带你找太医。”
　　万一连太医毛都没见着我就命丧黄泉了呢，“不要，我不去找太医，我要见晏陵，我们去仁泽宫。”我抓着他近乎疯狂。
　　他停滞一瞬，我锤了他一下，“我说去仁泽宫啊，我要见皇上。”
　　他没说话，带着我往仁泽宫方向去了。一路上他都未说话，只我一个人在碎碎念，虽然早已虚弱不堪，可话还是很多。他大步流星抱着我行到仁泽宫求见皇上，传话太监说，“皇上今夜宿在皇后的宁福宫了。”
　　平时我在宫中时，晏陵每天都来陪我的，纵使不陪我，他也宿在仁泽宫批奏张。这次他晚膳也没陪我用就去了皇后宫中，果真如娘所言，他对我只是一时兴趣，没了耐心便不再在意我了？是了，那是他的妻，我呢，什么都不是。
　　“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太医院吧。”贺云良劝道。
　　“都统大人，我们去仁阳宫，”他并不说话也不行动，我确是连话都说不出来，挣扎了半晌才蹦出两个字，“求你。”
　　他不明白我想做什么，可也拿我无法，“真不知你怎么想的，不快快医治还要到处乱跑。你是仁阳宫的宫女吗？否则最好别去，那里面住的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他嘴巴上是这么说，可也还是将我带到了仁阳宫。他放我下来后并不去叩门，只等我自己去。是了，我知晓，他们都不想和仁阳宫扯上关系，更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他离我远远的，我对他说：“你回去吧，他们自会照顾我的。”
　　他还是不说话，似乎想要看我耍什么花招一样，我无暇理会他，上前叩门。
　　不一会一个小太监揉着眼睛出来开了门，我正要进去，开门的小太监拦住我，“你是哪个宫的宫女？知道这是哪吗，乱闯进来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他说话十分的不客气，我知道他不认识我，与他多说也是无益。我撑着我的左腿，它已毫无知觉了，也不知到底是伤在哪了，腿上也不是那么痛，可我觉得我快要撑不住了。气弱游丝道：“童儿呢，让她出来。”
　　“童儿姐姐早已睡下，哪有空见你。看你浑身脏兮兮的，快滚吧，别扰了老子的好梦。”说完他把我推了出去，我一下子没站稳摔在地上。嘭的一声，大门关掉了。
　　本就虚弱不堪，我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可能我真要死了。晏陵不要我了，仁阳宫也不让我进去。以后可能仁阳宫还会有很多的王姑娘，林姑娘什么的，我这个李姑娘又算什么呢。我很累了，我想休息了，让我闭上眼睛睡会儿吧。
　　不知睡了多久，迷瞪之间，似听到有人说话。
　　“章太医，她伤势如何了？”好像是贺云良的声音。
　　一个老者沉声道：“已经不碍事了，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多补补。那蛇并无毒，只因腿上血管被划破了，流血太多才致昏厥。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粗心啊，她这心也太粗了。”
　　这臭老头嘲笑我。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继续道：“得了，我还是赶紧将此事告知皇上一声。她伤成这样竟是你救她回来，皇上想必是不知此事。仁阳宫上下肯定乱成一锅粥了。”
　　我微微一动，就疼得不行。刚摔下来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是浑身酸痛，一定摔青了不少地方。太困了，眼都还是睁不开，再睡会。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难受起来，全身滚烫，我想用脚踢开辈子，可一抬腿就疼，后来就不敢乱动了。好热，热得我口干舌燥，“水”我试着喊了一声。咦，真的有人喂我水喝，清凉的水流过我干渴的喉咙，就像干枯许久的大地突降大雨一样。顿时舒服很多。是神仙吗？神仙能救青儿出来吗？
　　我又迷瞪起来，仿佛看见梨花树下，初春微雨，一男子淡淡开口，“姑娘，你的丝帕掉了。”女子伸手接过，一声“多谢。”这一男一女我都未看清脸，但却将那帕子看的很仔细，洁白的梨花相当刺眼。
　　睡着时做了许多的梦，清醒时，大多忘了。唯独记得那梨花。头发痒痒的，好像有人在轻轻摸着我的发。我被弄痒了，想翻个身，又忘了我这一身伤，这一动疼的我眼中饱含泪水，待看清床前这人时，它终于从我眼中滚出来。
　　“怎么了，”他用手轻轻擦了我脸上的泪，“你好生躺着，不要乱动。这次啊，可得给你……”
　　他还未说完，我打开他的手，“我要回家。”
　　他并不在意我打开了他的手，“恩，来了这么多天了，是会想家了，可你现在伤成这样，回去你母亲见了不免担心伤心。所以你还是安心住在这里，等伤好了再出宫回去。”他微笑着看着我。
　　我想了想他说的话也对，回去让母亲瞧见了委实要让她担心。
　　他见我安静下来，又说道：“你总是这样任性终是不行的，瞧见你那个样子躺在这，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我很害怕，害怕你又这样离开我。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一生一世，不让你再受半分伤害。若下次你再偷跑出去……”
　　“若下次我还这样你会怎样？”本来都已平息了怒气，一听他教育我的口吻就忍不住质问他。
　　“我听别人说过你原来的事，你曾经是那么的向往自由，应该知道自由的可贵。可你如今这样栓住我，你还欺骗我，害我身上背着这么多无辜人的性命，你知道我多内疚吗？你是在保护我吗，我连和别人交朋友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你有这么多女人，还把我困在你身边，你好自私，你这样既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她们。还有关在慎行司的青儿，若你将她杀了，我也会用我这条命还给她的。我不知道你害怕什么，我是什么都不怕的，你能困住我的人也困不住我的心。纵然你是皇帝又怎样，我根本一点也不稀罕。”
　　我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也不管这么多了，我的情绪略有些激动，激得我眼泪漱漱地流。我介意他的女人，介意他对人命的冷漠。
　　晏华温暖的眸子像是结了一层冰，表情悲痛面色苍白，“原来在我身边让你这么痛苦，我只是不愿意让你一个人去背负那些过错，不愿意让你独自走过那些黑暗……”沉默良久，他深深叹了口气，“去吧，伤好了就回家去吧，去到你想去的人身边。我不再把你束缚在这深宫之中。”
　　他默默起身走到门口，看着他萧索的背影，我想叫住他。我还没开口，他却立在门边说道：“我以为你懂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会相信我。”
　　他走了，留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没有再看我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独自伤心了一会，挣扎了一会，我是不是把话说重了？不，我没有，是晏陵很过分。我是不是伤了他的心？不，是他伤了我的心。我该不该跟他道歉？不。不要。
　　心绪一下想的太多，没注意又动了一下腿，轻叫了一声。门口慌慌张张跑过来一个人，风一样的女子。
　　“姐姐怎么样，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不要乱动，姐姐摔下假山的时候划破了腿上的血管出了很多血呢。还好贺都统把你送到章太医这儿，及时为你包扎了。后来伤口发炎姐姐你又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皇上一直守在这，刚刚我见皇上走了才敢过来，没想到姐姐竟然醒了。原来姐姐就是仁阳宫那位姑娘啊，对了姐姐，皇上怎么走了呢？”
　　我瞧这话唠怎么这么像青儿，“青儿？”
　　她眨着眼睛，“怎么了姐姐？”
　　“你被放出来了吗？”我看着她，毫发无损，“皇上把你放出来了吗？”
　　她笑着点点头说：“是啊，青儿本就没有偷过东西，黄儿姐姐偏说我偷了，禀告了德总管将我抓了起来。我这么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怎么可能偷东西，对吧姐姐。”
　　我没有理睬她，她一个人也能自言自语说上半天。黄儿让德福把青儿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黄儿骗了我，她是密妃的人，这是个阴谋吗？那怜儿的事她有没有骗我？“怜儿是怎么回事？我曾听到你们谈论怜儿的。她死了吗？”
　　青儿走到桌边拿起一个苹果啃起来，“哦，你说怜儿啊。她被杖毙了。”
　　怜儿果真死了，我的心冰凉凉的，和我的腿一样，一动一疼。
　　青儿咬了一口苹果继续道，“不过她也算是罪有应得，谁让她毒害姐姐来着。”
　　我眼睛瞪得老圆，“什么？毒害我！我怎么不知道。”我越来越懵了。
　　“是啊，不知是何人指使的。她每日在你饮食中下毒，那是一种慢性毒，不易察觉。事情败露以后，怜儿就被杖毙了。当着所有宫人的面，想让我们知道不守规矩的下场。怎么皇上没有告诉姐姐吗？但是后来密妃娘娘为什么被打入冷宫，我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呢。不过密妃娘娘看似一点儿都不担心的样子。被关进冷宫许是为了旁的事吧。”
　　我想起晏陵说的话，“我只是不愿意让你一个人去背负那些，不愿意让你独自走过那些黑暗……”
　　是了，我哪里知道日日在我身旁伺候的那个温婉的怜儿竟然会下毒害我，而我竟没有丝毫察觉。而晏陵如此小心翼翼的瞒住我，就是在保护我，让我远离这些阴谋诡计，让我开心，让我快乐的活着。我居然去相信那黄儿说的鬼话！她为何要如此算计我？
　　我身上的毒又是如何解的呢？我回想了一下，是太医院的那个章老头，难怪他认得我。定是晏陵让他悄悄为我解毒。
　　晏陵，我的好晏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