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心》江南布依

8、第八章

　　兰河，是宽谷间的一条缝，成功地将碧落和烟霞分开。
　　它在碧落的东面。
　　扁舟轻荡，我立于船尾，打量这高峡平湖的景致。
　　颊边伸来一只手。
　　我侧头，燕离落轻笑。
　　那天我打你，脸上疼不疼？
　　抽人一鞭，再替他包扎，我以为这是没有意义之事。况且，你似乎也没占到便宜。
　　我回了他，并一面盯着他。
　　看什么？
　　你脸上有两个笑窝。
　　好看？
　　好看。
　　这话显然取悦了他，他笑了，伸手轻轻一推，我忽而斜进了水里。万千公倾的水汹涌而来，将我淹没。
　　燕离落将我提上来的时候，一脸铁青，显然他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境况。
　　你不是有纵水的功夫，如何不用？
　　忘了。
　　你还忘了什么？
　　你，连同这尘世种种的种种。
　　为什么而忘？
　　燕离落，我笑起来，伸手拂开额前的湿发，虽然我很想把原因归于你那所谓的忘魂酒，不过，你我都知道那不过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把戏。现在我告诉你，因为某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我忘记了。忘记了过去，忘记了你，也连同忘记了我自己。这个自己，自然是指谢君华，可是我不打算告诉他这点。
　　这是一个真实的谎言。忘却，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可是我发现如此说，无论如何，在这时候，我以为是我所能做最好的抉择。
　　一段拙劣的谎言，将用一百段谎话来圆。我不想将来的谋一天，我将费尽机心来为自己圆谎。
　　燕离落的表情难以名状。我于是转面静看湖水。匪石才同我说了这兰河，没想这么快就来到了这里。很美丽的河，水色青碧透黄，正是夕阳斜照之时，残照的影像打上湖面，仿似荡漾了千万公倾的阳光和泪水。
　　回去吧。
　　不再等等？
　　我对景致并不特别上心，纵然这里真是不错，我说。
　　回去，院前的门扉下却又站了个人。
　　燕南归。
　　大哥，燕离落叫了一声，从容地拜见并离去。
　　我看着一去一来两个身影，莫名地想笑，于是笑了。
　　你笑什么？燕南归看来有些着恼。
　　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比如说你？
　　他伸过一手将我扯至近前。
　　我不否认我是。可是比起来，怎么说，你也比我更怪。宁愿守着一个空想，对着一个假像，也不愿将自己的愿望付诸实践，你是个胆小鬼，燕南归。
　　你再说一次？
　　有何不可？你是个胆小鬼，燕南归！
　　他显然大怒。右手一翻，我脸上已是热热的钝痛。还末回神，唇间已传来重重的压迫，随后是汹涌的腥意，我想我的唇已破。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的血红了他的唇。
　　不要拭图惹起我的怒气，他侧着目阴情不定将我打量。
　　我仰头想要深吸一口，忽而看到梢枝上刚挂上来的一个月亮，苍白小巧的一弯船，便生了些荒谬的错觉，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次，你又笑什么？
　　他的指在我脸上，轻怜似的游移。如果我想象不错，那么他的指下必然有着五个印痕。
　　我笑么，权力是个好东西。
　　你今日倒是具备了你往日不有的勇气，这是为何？
　　谁知道呢？或许是喝了几口不想再喝的水，把我灌醒了，它让我觉着，与其这样活着，不若再死一次。
　　这么长的时间，我以为你已经学会聪明？
　　你在向我苛求我身上本不具有的品质。
　　你弄错了，你的品质与我无关，我要的，就只是一副躯壳，一如现在。
　　我的衣衫在他的挥手间断裂，它们还泛着淋淋的湿意。
　　于是，那带着我自己血的唇重又印回了我身上。
　　没有力量的反抗很是可笑，你看你依然由我摆布。
　　谢谢，现实就是这样让人无力的事情。可是我想，你也不见得就占了什么便宜，当然如果你对一条死鱼也感兴的话就例外，我并不怀疑你或许也具备这样的能力。
　　他的手在我现在拥有支配的躯体上姿意游走，给我的却只有冷冰的寒意。我从他的肩背后望过去，身后的庭院里，跪了好些个人影。
　　我势必得想些快乐的事情，这会让我好过些。想什么呢，李寻这小子，这会在干什么？知道我死去的消息，会不会替我流上几滴眼泪？这小子天生的比我好命，生下来就有人疼有人爱，活脱脱一个少爷命。不知怎么就同我扯上了？
　　这么想的时候，我听到一声奇怪的近似裂锦的声响，那似乎是从我身上传来的，来不及去探究，我被痛楚淹没。痛到灭顶的时候，燕南归低下头来，用他的牙凶狠地咬我的唇瓣。
　　当他平息下来的时候，我的脸色已然很糟。
　　你果然是条死鱼。
　　你自己种下的苦果，你得自己来尝。
　　我为自己的冲动脸上又多了几个指印，他甩手背身而去。
　　燕南归，我叫住他，抬手轻拭着额间冷汗，你听过一句话吗，我想说给你听。
　　他站住了，却未回头。
　　树怕剥皮，人怕伤心。
　　你伤了我，阻断了我们做为朋友的权利以及我对你，仅存的好意。你的痴情，曾一度让我对你心存怜意。可是，就在刚刚，你将它们化为乌有，所以接下来，你得时时提防着，我随时都可能从这里逃走。
　　我听到冷冷的哼声，他的身影倾刻间消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可是你看就连帝王，他自己也有达不成的心愿，那么，他也并非无所不及。
　　于是，我想我可以试着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