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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高庄往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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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太阳照样升起,第二日的阳光照样暖和,一切都有如以前的模样,一切又好像不是以前的模样。
高庄里的奴仆都在纷纷议论着:
“昨夜我看见了,姑爷分明是个猪猡!”
“小声点,莫叫人听见了。”
“唉,老实讲,其实我也看见了,当时快给吓背过了气。”
……
我没有主动向父亲提起过这件事,父亲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如他料想的一般发展,这些日子的心情一直很好,我却只能在房间里悄悄拭泪。
我不想看见善戈,一看见他我就会想起他那天晚上的样子。
虽然他是个妖怪,令我害怕,我却并不担心他会伤害我。
于是善戈便日日睡在庭院里,我常透过窗户的缝隙看他,一次看见他本应是光洁的后背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疤痕,似乎有刀的痕迹,剑的痕迹,枪的痕迹……我认不出来,却觉得无比狰狞,不知他经历过怎样的苦难,我的心突然软了下来,甚至有了生了几分愧疚。
一日清晨我推门而出,看见玉兰花开的十分妖娆,不知怎的,气急败坏地就要找人将这些花树挖走,却独孤零零地留了一棵。
善戈回来时看见仅剩一棵花树的空旷的院子,愣愣地看着我,如同小孩子做了错事一般:“那些玉兰花树,让你不开心了,所以你不要了吗。”
我一怔,莫名觉得酸楚,却生作强硬道:“对,我不要了。听说妖怪都有法器,我要你将最后一棵花树亲手除去。”
我看得出来他并不情愿,却还是一摊手,接着一柄灰暗无光的钉耙便出现在手里。
我讥笑:“果然是拿不出手的法器,同拿不出手的模样一般。”
他突地涨红了脸,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他的眼睛里藏着寒芒,声音也变得冷厉而浑厚起来:“这柄上宝沁钉耙,由太上老君用神冰铁而铸,借五方五帝,六丁六甲之力锻造,一藏之数,重达五千零八十四斤,这花树还配不起它来除。”
说罢徒手将那树连根拔起,扔出了墙外,盯着我道:“我侘傺失意之后,已是屈心抑志、忍尤攘诟,你又何必这样来讥讽我。”
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匆忙转身逃回屋里。
再从窗子里望过去,院里已满是芒花,乡间地头里最低贱却生命力最顽强的植物。风掠过雪白的芒花,摇曳起无数的绒絮,一如那日翩飞的柳絮,枝杆都互相依偎着,微微地颤动。
一切生命都如同刚刚化冻的河水,虽然流动地艰难而缓慢,却依旧不曾停歇地一直流淌下去,不因任何变故而停止,该走的始终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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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仆间的风言风语最终还是传到了父亲耳里,他起初是不信的,却还是有几分疑虑,想起善戈的最初是可以称得上来路不明的。
便派了脚步最为轻巧的仆人去偷看善戈在院子里喝闷酒的样子,于是父亲便知晓了善戈的本来面目,大惊失色地将我找了去。
他的神色慌张:“这么久了,你不知道善戈是个妖怪吗?”
“知道。”我答道,脑海里再次浮起大婚的场景,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那个妖怪没有把你怎么样吧?”父亲紧张得将我上下打量一番。
“没有。”我想起善戈背上的伤痕,满院的玉兰花树,那柄钉耙,以及漫天的芒花……
我的心中有两种感情在斗争着,一种是憎恶,一种是愧疚,憎恶生于善戈的皮囊,愧疚生于善戈的心体,它们交缠角逐着,谁也占不了上风,但这些都因善戈而起……
“我已经打听好了,大唐的玄奘法师一路西行,已快到乌斯藏了,我们便请了他来。相信佛法无边,定会将那妖孽收了去。都是我当初看走了眼,给那妖孽瞒了许久!”父亲咬牙切齿道。
我紧抿着唇默不作声,说不清是希望他走,还是希望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