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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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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努是三只狗里头个子最小的,却最长寿,它比黑豹多活了8年,而且还是善终。
我想到黑豹的死,总觉得自己犯了罪。
那一位对我如此忠诚,如此信任的朋友。
黑豹和黑妞是一起死的,那时候两只狗都只两岁多,正值它们一生中的黄金岁月。
无论如何责任都在我身上,不可推卸。
那是暑假,父亲照例带部队去海训,警卫员也跟着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管着黑豹和努努。W君也没有去海训,却老是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去旅游,因为我们的一个朋友的父亲调动到边境某省武警总队去了,那个女孩跟我关系很好,总请我去她家玩,还承诺除机票以外所有费用她负责。所以我很是动心,在W君的怂恿下,便把努努送回家给我母亲养,把黑豹和黑妞送去了部队的军犬队,终于跑到那个彩云之下的省份里去了。
等我们和那个女朋友一起去了丽江、石林、大理、玉龙回来,等我们吃完过桥米线各种野生菌纳西凉拌鱼腥草越南海鲜回来,等我们听了纳西古乐看完风花雪月拍了二十来卷胶卷和三张储存卡的DV回来,等我们拍着肚子看着照片依依惜别相约再见以后回来,黑豹和黑妞都死了。
黑豹和黑妞都在那里死了。
指定负责喂养他们的那个战士看到我和W君的时候怕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据说那天狗舍里头进了一条很大的眼镜王蛇,那群德国黑背挤成一团避之惟恐不及,只有我们的黑豹和黑妞勇不可当地冲上去把蛇咬成了无数个小段。可是随后黑妞就死了,原因不明,大概是中了毒。黑豹体型比它大,多拖了两个小时,临死的时候一直伸着舌头喘息——那条蛇断在地上的头咬中了黑豹的舌头。
我们的父亲下了严令不许我们和军犬队的战士为难。
最终我们也没有对那个战士说哪怕一句指责或者是抱怨的话,并不是因为我们害怕父亲们。而是因为,这场惨剧的发生,始作俑者原本就是我和W君,怎么能怪养狗的战士?一个不到20岁,和我们年龄相若的大孩子?
我家的警卫员哭得特别伤心,虽然黑豹对他远不如跟我亲,他抽着鼻子对我说,“首长(他叫我父亲首长)听说黑豹出事了,一下脸全青了,开车跑了一上午回来看了看黑豹,下午回基地的路上叹了好几次气。跟阿姨(他叫我母亲阿姨)打电话说你不在这边,他没把黑豹看好。”
从此,我发誓终身再不多养一只狗。
努努每次回到部队时经常到黑豹过去的狗舍那里寻找着什么,也许它始终不明白我跟它解释的黑豹已经死了这个事实究竟是什么意思。在这以后长达8年的时间里,它享受着我们家的专宠,直到寿终正寝(11岁,死于细小病毒感染后的安乐死)。
“你这次回来做什么?”
“回来处理房子,以后就不太可能再来了。”
“我还以为你是回来结婚的。”
“以前就没人要,现在更是老大难。”
“我替你去征婚,某男体健貌端身高1米86体重150高干独子工学硕士无不良嗜好包干各类……”
“包干各类男女粗细杂活,”他笑着打断我,他笑起来眼角有细碎的好看的皱纹,跟他母亲一样。“还有体重也错了,已经快160了。”
我端起我的饮料,“你可真是胖得厉害。”
“所以更不能结婚,结婚了会更胖,不结婚是最好的减肥手段之一。”
我笑,知道这不过是托词。“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洗脚?”
“到后面那栋楼看个朋友,有人托我带东西给他。出来看看还早,你呢?”
“我出来散步,顺便的。”其实我家和这家店就只隔一栋楼一条路,步行三分钟的路程。
买单的时候我拿出了记次卡,却被W君坚决地制止。我也不推让,因为W君说,“从来我也没有让你买过单,最好这个好传统要坚持下去。”
我点头表示同意。微笑。
走出店门的时候夜色已深,店门口风很大。
“我送你回去?” W君说。
“不客气了,我还想散散步。”
“那你稍微等一会。”他很快跑开,跑到一辆巡洋舰旁边开门拿了个东西回来。
他走近了,我看清楚他拿的是一顶黑色的运动帽,他很灵活地把帽子后面的皮系带调紧,递给我。
“戴上帽子。”
“谢。”我微笑着把帽子戴上,理了理头发。
“我电话号码没有改过,有时间的话,和我联系。”
“一定。”我向他挥手告别。
他摇下车窗,摇了摇头,象是叹息,随即挥挥手,调头离去
我的电话号码一直在变换,W君并没有我的电话。
我继续在湖边散步,脚很轻松。
黑豹和黑妞死的时候我们吵了架,从此别扭着不似从前。后来我父亲转业到了地方,我也告别了部队大院。我们大学毕业以后,我开始工作,W君继续深造,我们楼上楼下还是常常遇见,关系又好了起来。再后来我父亲生了病,我用最快的速度结了婚生了孩子。孩子满40天时父亲去世了。我卖掉了我家在部队家属区的房子,为母亲另外买了一套公寓。
W君的父亲继续青云直上,将星照命。W君家两年前随他父亲调动到了外省。
今天的月亮很圆也很大,月色好得有点惊心动魄。在这样的月色里人容易恍惚,容易以为曾经有一些事情一些话。不过,月亮里的那些影子很遥远很遥远,就象过去的那些日子,太远太久,已经失真,仿佛真的——久而皆无。
久而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