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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似当日,怎能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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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预想中的不一样,花离墨既没有让我签订什么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也没有把我关起来毒打。从一定的意义上来说,他还等同于我的救命恩人,因为他既没有把我交给他的妹妹,也没有虐待过我。所以,我很理所当然地把他的这种行为看做是他在为他的妹妹赎罪。
“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吧,这里除了我,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但是很显然,我对他的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行为并不是很满意:“你既然不打算把我关起来,为什么不索性放我出去。”
他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你突然不见了,小妹她一定正在到处找你,你如果现在出去,不是正好撞上了吗?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吧,这里是一定安全的。”
我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堂堂的一个魔族的大殿下,送一个人出去还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情,非要搞得这么复杂吗?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得罪的可是你的亲妹妹,你没有理由不帮你自己的妹妹,反而来帮一个外人的。”
他用他那充满魅惑的丹凤眼看了我一眼,缓缓道:“她虽然是我的亲妹妹。可是我也没有理由任由她胡来。”
我在清竹园里待了几天,花离墨每天都会到这里来找我,顺便帮我带吃的过来。我们有时候会席地而坐,喝酒吃肉;有时候会下几盘棋,不过因为我棋下得实在太差,尽管我经常会悔棋,但是每次还是会输得一塌糊涂。
“等等,我刚才那步棋下错了,我要重新下。”我瞅着那棋盘上已经被黑子堵得水泄不通的白子,立刻要去拣起我刚刚才落的那一子白棋。
我抬头看了花离墨一眼,只见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不悦之色,只是满脸的笑意,等我把我的白子拣起来,他才把他刚刚下的那一子也拣了起来,然后看着我。那表情好像是在告诉我,无论我多么耍赖,他也不怕。
欺人太甚,我真的有这么糟糕吗,他都不把我这个对手放在眼里。
看来我必须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了。
我紧紧地盯着棋盘,思索了半天,才终于展眉,露出会心的一笑。
“你看好了,我要下这里。”我那刚刚才拣起来的白子又落到了棋盘上,只不过这次的位置和上次的不一样而已。
花离墨戏谑道:“这次确定不改了?”
我瘪瘪嘴:“不改了!”
只见花离墨也另外寻了个地方落子,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却在花离墨落子的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又输了。
就在他刚刚落完子的时候,我伸手去把棋盘上的棋子都给弄乱了,那些棋子瞬间变得再无任何的章法所循。
“算了,不玩了,每次都是我输。”
花离墨则是非常无奈地摇了摇头,嘴上却是深深的笑意。
“你是怎么认识帝君的?我听说他十几万年不曾下过偃山,山上除了他,就只有一只上古神兽饕餮。”没想到这个花离墨平时看起来挺正儿八经的,却原来也这么八卦!
我耸了耸肩:“我是因为三个多月前去偃山偷千岁莲,很不幸地被帝君他老人家给发现了,所以被罚在偃山当他一年的仆人。”
他听我这样说,然后挑眉问我:“帝君在上古时期可是名极万世的战神,雷霆手段可是出了名的,却只要你做一年的仆人,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以前倒是出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听花离墨这么一说,倒是真觉得有点奇怪了。
可是一想到帝君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叫我“小提”,我又觉得帝君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我让他想起多年前的故人罢了。
花离墨走后,我一个人又开始无聊了。人在无聊的时候就容易东想西想。我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帝君,想着那个帝君口中的小提,还有在我梦里面出现过的那个青衫女子,却是越来越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却又感觉好像有人在轻拍着我的脸颊。
我睁开惺忪的双眼,果然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有点像是帝君。奇怪,帝君怎么会跑到我的梦里面来?我翻了个身,然后继续睡。却听到一个酷似帝君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我脑袋里顿时一个激灵,转过身来看着那个此时正站在我的床头和我说话的人,正是帝君本人。
我惊道:“帝君,你怎么来了?”不对,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记得给他留的书信里并没有写啊?
帝君准备拉我的被子的手顿时僵在了那里,然后又缓缓地放下了:“这你就不要管了,快点起来跟我离开这里。”
经过这三个多月以来的相处,我虽然不喜欢帝君对我随时随地地进行打压,但是我的心里却很清楚,帝君是不会伤害我的。
我呆呆地点着头:“好,我跟你走。”
帝君似乎有些意外地看着我,好像不敢相信我会这样不问缘由地就跟他走似的。
走的时候,我还不忘带上我的包袱。帝君看了我一眼,说道:“你带这么多东西,不嫌麻烦?”
我点点头:“我自己乐意,你管得着吗!”不在帝君的底盘上,我感觉我的底气也似乎比以前大了许多。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朝帝君说道:“帝君,你可不可以先等一等,我想给他留一封书信。”打扰了他这些日子,更何况他还这么偏帮我。要知道,把我抓到这里来的可是他的亲妹妹,不告而别这种事情我实在做不出来。
因为只有寥寥几个字,所以没有费多大的功夫。
“我和帝君离开了,谢谢你这些天以来对我的照顾。”我写完这句话之后,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帝君一眼,没想到帝君正好也在看我,我心里一虚,落款的“阿陌”两个字也显得和我一样心虚。
帝君看了那封我刚刚写好的信一眼,却在看到我写下“阿陌”两个字的时候明显地一顿。
我十分关切地问:“帝君,你没事吧?”
只见他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没事,我们走吧。”
这次依旧是帝君施法载我。我十分惬意地躺在一片十分柔软的云中,两只手交叉着放在脑袋下面,看着天空。
今晚的夜空十分漂亮,月亮像一个白玉盘挂在空中,像是被一层薄薄的轻纱胧着,既皎洁又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朦胧感。漫天的星星像是月亮洒落下来的碎屑,洒得到处都是,又像是湖面上洒下来的点点余辉。我侧头看着帝君:“帝君,你也躺下来一起看星星吧,今天晚上的星星好美。”
在我的印象里,帝君一向都是一种十分高冷的人。我原本以为像这样孩子气的事情,帝君应该是不屑做的,没想到帝君却大大方方地躺了下来,正好躺在我的旁边。
他这样大方,我自己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帝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听小谷说,你要半个月之后才会回来。”
“既然邀请我来看星星,就不要说话,专心看。”帝君又变回了那个生人勿近的帝君。我碰了一鼻子灰,马上禁了声。
我不敢再去看帝君,只是安心地看着漫天的繁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帝君在我的身边,我就会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好像就连天塌下来这种事情,也不会让我感到害怕。这种感觉很奇怪,它的奇怪在于它对我来说很熟悉。
帝君的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气,被风吹开,我闻得很是清楚。虽说现在已经是暮春时节,但是夜晚的风却还夹杂着寒冬残留下来的最后一丝气息。因为帝君把云驾得极快,风从脸庞吹过,竟有些刺骨。我不由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帝君的身影突然从我的耳边传来:“你很冷吗?”
我点点头,嘴里“咝咝”地叫个不停:“这风有些刺骨。”
突然感觉身上一热,却是帝君侧过身来轻轻地抱住了我,那龙涎香气也显得格外地清晰。我被这香气一刺激,脑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脸就先红了。
帝君他……他竟……竟然这样帮我取暖?我委实有些受宠若惊了。我现在虽然穿的是男装,但是本质上仍然是一个女子,这样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而且动作又如此的亲密,怕是有些不妥吧。
我这样想着,用手轻轻地推了帝君一下:“帝君,我们这样不好吧。”最后的几个字却显得很没有底气。
谁知帝君听到我这样直接的话,却没有任何要松手的意思,只是嘴上说着:“你刚才不是说你冷吗?”
我刚才确实说过我冷来着,可是我并没有说过要帝君抱着我啊,帝君他老人家怕是会错意了吧?
“可是,可是,可……”我开始支支吾吾地解释,只希望帝君他老人家可以根据我这“可是”二字意识到此事的不妥之处。
可惜,帝君向来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也并不和我心有灵犀。是以,他完全不理解我刚才支支吾吾的本意,而是将之曲解为——“你在害羞?”
害羞你个头啊,我在心里狂吼。但是事实上我只是使劲地摇了摇头。
“这样最好!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一脸戏谑地盯着我,我被他看得头皮直发麻。
为了缓和刚刚尴尬的气氛,我也毫不客气地拉过帝君的一只手臂放在我的头下,当做枕头。好在帝君看到我这么大胆的动作之后,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反而是脸上的笑意愈发地浓烈了,就连眼睛里都有藏不住的笑意。
帝君本就长相俊美,有天人之姿,此时一笑,更是只有用那“倾国倾城”四个字来形容了。我的脸越发的红了,简直烫得烙人。我不敢再去看帝君,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嗅着鼻尖那股十分清晰的龙涎香气,我竟有一种安宁而满足的感觉,就那样沉沉地睡去。
醒来之后,我才发现外面竟然在云上躺了一夜。此时天已经大亮,太阳也出来了,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我侧头去看帝君,发现帝君早就醒了,此时正直愣愣地盯着我,他的眼神中竟有些似水般的柔情,唇角微微的扬起,好像发生了什么令他高兴的事情。
见我醒来,他语带温柔地说道:“你醒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支吾着应了一声。
从上面看下去,入目的是一座座山峰,却并不是偃山。帝君他难道不打算回偃山?
云也停了下来,悬在半空中。帝君没有叫醒我,而是将云停了下来,等我睡醒。
帝君带我回到了地面。这里也是一座山,但是和偃山有些不同。这里的山不似偃山那样钟灵毓秀,甚至就连民间的那些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都比不过。这山看起来光秃秃的,倒像是一座拔地而起的荒漠。草木极少,像万花丛中的一点绿,甚是荒凉。就是那绿,也不是那种鲜亮可爱的嫩绿,而是一种老成持重的墨绿,零星地点缀在这光秃秃的山上。山涧有一条已经快要干涸的溪流,像一个风烛残年的孤独的老人,正在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我有些疑惑:“帝君,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如此荒凉!”
“这里叫做崤山,当年,你……”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顿了顿,然后缓缓说道:“这里从上古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了,十几万年前,我途经此处,看到了一株就快要枯萎了的菩提花,那菩提虽然本性喜干,但是也不应该生长在这种荒凉之地。可是它却在这里长出了根,抽出了芽。我当时见了,很是震惊。为了救活它,我将一千年的修为渡给了它,只是希望它能够在这穷山恶水中得以存活。”
“后来呢?它活下来了吗?”我一向喜欢听别人讲故事,尤其还是这么有趣的故事。
“后来,我将修为渡给它之后,就离开了,回到了九重天。那时我还没有去偃山,在九重天上的凝霜殿。”
只可惜帝君离开了,不知道那株菩提花到底有没有活下来。只不过它也算是运气好,正好赶上帝君路过,如果帝君再晚一点来,怕是就捱不到了。
帝君领我到了那条溪流的源头处,指给我看:“这里就是当年那株菩提花生长的地方,当年还没有这条小溪,这是后来才有的。”
只不过是一株小小的菩提花,竟能在这种环境中存活下来,着实令人感到震惊。这条小溪,也许是帝君那一千年的修为所化;也许是那株菩提花的精元所化;亦或许是那菩提花的执念所化。
有佛偈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更有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心为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这株菩提花却敢于打破常规,蔑视世俗,的确是值得令人啧啧称奇的。
山精花妖的故事,我听过不少,但其中大部分都是为了得道成仙,而去吸食别人的精元。只有这菩提花宁可独自销声匿迹,也不肯越雷池半步,或许这个才是它存活下来的真正意义。
我侧头望着帝君,揣度这他的心思:初见菩提花时,你不惜折损一千年的修为,只是为了一株奄奄一息的菩提花,你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敬佩,亦或是一种强烈的震撼!
帝君在溪边立了良久,终于说道:“我们回去吧。”
他的眼神中仿佛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落寞,那神情令人感到心酸。
我们离开之后,帝君没有带我回到偃山,而是送我回了青丘。
我望着再熟悉不过的青丘,竟然不争气地落了泪。泪水从脸颊滑过,经山风一吹,顿时觉得一股清凉,脸颊也似乎变得有些紧绷。全天下只有一个月亮,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其实看到的月亮都是同一个。但在心底,却只有那故乡的月亮更皎洁,更明亮,更美丽,更可爱。
“帝君,我们不是要回偃山吗?这里是青丘!”我小声地提醒帝君,“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虽然我很想回家,可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帝君会这样做,他难道真的要放了我,而且前提是没有任何的条件。
帝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决定放了你,从今以后,你就自由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帝君说他要放了我,给我自由,这不是我在做梦吧?我使劲儿地掐了自己一把,痛得我直喊疼:“好痛!”会痛就说明我不是在做梦,我差点没跳起来。
“帝君,你是认真的,你真的打算放我走?而且没有任何条件?”我之所以如此试探性地问帝君,乃是因为现在我仍然不敢置信。
“这次没有条件,你走吧。”帝君看着我说道,“不过,你以后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就吹响这支笛子。”说完从袖中拿出了一支竹笛来,然后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一看,那支竹笛翠绿色的笛身末端挂着一个很是精致好看的流苏玉佩,那玉佩也是通体翠绿,与笛身的绿如出一辙。整个笛子看起来小巧可爱,煞是好看。我一向喜欢收免费的礼物,有礼物不收?我又不傻!
因为我很满意答卷的这个礼物,所以也很由衷地道谢:“谢谢帝君,我就不推辞了。话说,这支竹笛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帝君从袖中又拿出一支一模一样的竹笛来:“这两支竹笛原本是楞枷山上的一对湘妃竹,因其同根而生,又名鸳鸯竹。只要吹响其中的任意一支,另外一支也会随心而响。”
湘妃竹我知道。士花曾染湘娥黛,铅泪难消。是一种相思意所化的“泪竹”。可是这“鸳鸯竹”,我就没听说过了。
鸳鸯,鸳鸯,帝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定情信物?
我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里面的才子佳人都是用定情信物私定终身的。帝君他,他莫不是真的要和我私定终生吧。
我试探着看了帝君一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异样,好像他刚刚的做法再合理不过了。我这样一比较,自己倒成了心虚的那个了。
“你如果想来偃山,也可以吹响你手里的竹笛,我自会让小谷来接你。”帝君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帝君要走,我竟然有些不舍。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矜持,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帝君的手。帝君的身子明显地一僵,他的手很大,也有些冰凉,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没有任何的暖意,就像是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指腹间有许多老茧,应该是常年握兵器的缘故,那个曾经的战神从这些老茧中可见端倪。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如此心虚,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帝……帝君,我一……一定会……会回去看……看你……和小谷的。”语速虽然很慢,但是语气中却带着坚定。
这是我对帝君的承诺,也是我一定会兑现的诺言。
帝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我笑了笑。我回了他一个笑脸,只是在别人看来,我只是那效颦的东施罢了。
“帝君,保重!”当日被困在偃山,我心里是老大不愿意的,甚至在偃山上的时候就一直想着逃跑。可是,当我很正要离开的时候,心里竟有些苦涩的感觉。仅仅只是一天的时间,我竟然对帝君改观了,而且对帝君一下不舍。
帝君点了点头。望着帝君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只希望这条路能够再长一点,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了。这感觉似曾相识,仿佛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也曾这样呆呆地看着那一袭白衣渐渐远去,然后慢慢地消失。
帝君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渐渐变得模糊,我用手一摸,竟是一片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