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往生》江洄

4、泛绿水，依芙蓉

　　我本来对我这次舍身取义的英雄事迹感到颇为自豪，但是当我得知朱雀那只死鸟被帝君放下山后，找不到我，没有选择再次上山寻我，而是打道回府之后，我就把这件英雄事迹归入我平生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名录之中。
　　为了能够早日下山，好回去狠狠地教训朱雀。我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劲儿来侍候君临，唯恐他有一个不舒服。他满不满意我不大清楚，但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我能够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如果你认为所谓的仆人就是每天负责煮饭、洗碗、洗衣服这类活儿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想君临这个人大概是因为以前没有被别人服侍过，以致于他想要将他这十几万年的遗憾用这一年来弥补。他更加不懂得何谓“怜香惜玉”，我一个好端端的女子，被他整天当做男人一样使唤也就算了，甚至就连他的宠物——小谷也颇有点帝君他老人家的神气，对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索性我一年之后就可以得以解脱，所以也并没有打算跟他在短时间内培养出革命感情来。
　　而关于帝君强制性地将我的名字给改了这件事，我虽然明显地表露出了我对此强烈不满的神色，但依旧是敢怒不敢言，于是就此作罢，再没了下文。
　　“小提！”帝君这一声可谓是中气十足，我严重怀疑他是否是因为最近实在肝火太重，无处败火。
　　我连忙跳起来穿衣服、穿鞋，风一样地冲了出去。
　　我的房间和帝君的房间仅一墙之隔。是以，从帝君那震耳欲聋的一喝起，到我“嘭”的一声撞开帝君房间的门，只不过是须臾间的事。
　　我站在门口，却迟迟不肯进去。帝君从第一天开始一直到昨天早上，一大清早就叫我起来伺候他穿衣、洗漱。第一次见到帝君裸着上半身，站在房间里要我替他更衣的时候，我的鼻血差点没止住流出来。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我虽然有些了解了帝君的生活规律以及他的手一向是只用来拿笔、拿筷子这件事。但诚然，在这种男女共处一室的尴尬情况下，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一点也不洁身自爱的男子，身为女子的我，是不是更应该表现出超乎寻常女子的定力和矜持呢？
　　答案是肯定的。
　　我在门口经过了一阵激烈的心理活动之后，然后长长地呼了口气，方才走了进去。
　　“从今天开始，我会数十声，如果你速度再慢一些，晚上也就不用睡了，否则第二天早上还要穿衣、穿鞋。”
　　我在心里骂着：你个死人，到底有没有人性啊？但事实上我的脸上只是抽了抽，就马上变了一个笑脸，笑嘻嘻地凑上去：“帝君，您不要这样嘛，人家不是怕乱了仪容，对您不敬嘛。”
　　帝君的脸上明显地抽了抽，我很担心他的肌肉会不会拉伤。当然，他对我这多余的关心给完全忽视掉了，定了定神，方才说道：“你，你就不能正常点吗？”
　　其实这句话在我见到帝君的第一眼起就想要告诉他了，现在却被他抢了台词，我为此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就在我和帝君互相认为对方不正常的情况下，我们也算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一个月。
　　而朱雀，我自认为我最好的朋友从上次我们一起进偃山之后就音讯全无了，我开始严重怀疑我是否真的认识过这个人，哦不，这只死鸟！
　　这天，帝君受天君之邀去参加天界二殿下风华的成亲大典，请柬三日前送来的。当时，帝君连头都未抬，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小谷，你替我去准备一份厚礼送去吧。”
　　我当时正替帝君沏着茶，听到这里，微微抬头，问了一句：“据说二殿下风华深得天君的宠爱，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的天君，您真的不去吗？”
　　帝君这时才有了一点动静，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起头来看我：“哦？你希望我去吗？”
　　我？我让你去你就会去吗？切！
　　我在帝君这里两个多月了，学到的东西就只有这一点还算拿得出手了。那就是心里面想的是一回事，但表面上做的又是另一回事。比如现在，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帝君十几万年不曾下过山，想来如今有很多后辈都只能凭想象遥想您的风姿。我曾听说有人就是因为没有见过帝君，将帝君想象成了一个三头六臂、眼大如铃、耳若钟鼓、唇似肥肠、身长六丈、肚若酒鬼的人。我未见帝君之前，还颇以为然。见了帝君之后，我才发现想象力这个东西吧，实在很可怕，说不定还有比这个更吓人的描述呢。所以，我认为谣言止于智者，而您就是这位智者。”
　　“哦，原来你以前是这样想的？”
　　“以前？不，我现在才是这样想的，我以前对八卦这件事并不是很热衷。”我摆摆手，作出一副我以前很正直，是在遇到帝君之后才变得很八卦的样子。
　　“你以前把我想象成一个怪物？”我严重怀疑帝君的耳朵有毛病，我说的是这件事，他却似乎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迅速地把我的脑筋理了理，才总算是明白了帝君的意思。诚然，我口中所说的“有人”两个字大部分指的都是我自己，而这次也确实是我自己。但是当着帝君的面，我总不可能承认吧。有些事情一旦承认就等于自杀，而我是一个怕死的人。现在，只能使出我的绝招了——
　　赖无可赖，从头再赖：“不是这样的，帝君您听错了，我说的是‘有人’，没说是我，您想多了。”
　　“真的是我想多了吗？”帝君抬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颇有些凌厉的味道。
　　“是，您想多了！”我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坚定，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可疑。
　　此后，帝君三天没有理我，不知道又碰到了什么闹心事。而我既没有当知心姐姐的潜质，也没有当知心姐姐的想法，更何况对象还是帝君。是以，我想当然地把这归咎于更年期提前所引发的忧郁症。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帝君竟然没有再像平日里一样一大清早就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叫起来伺候他穿衣、洗漱，而是自己起来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并把小谷叫到了跟前。
　　“小谷，你今日就留在这里好好看家，我去九重天一趟。”
　　小谷大概对他这个上古神兽饕餮现在居然沦落到看家这个地步感到委屈，呜咽一声，就跑到帝君跟前去蹭他的手。我看着倒真有些不忍。
　　“帝君，你就带小谷去吧，看家不是还有我呢嘛。”我说完，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差点没把我给渴死。小谷满怀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回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非常豪气地喝了口茶水。
　　帝君看了我一眼，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小谷的柔顺的毛，挑眉道：“你和我一起去。”
　　我一口茶毫无意外地喷了出来，可惜了一口好茶。指了指自己，实在是不可思议帝君他今天究竟又是哪根筋搭错了：“我？帝君，你可别忽悠我，我是个老实人。”
　　“你如果实在不想去也可以，今天就留下来把屋子里里外外全部都打扫一遍，然后把水缸全部挑满水，哦，把菜园子也顺便浇了，还有……”
　　“停，帝君，我去还不行吗？”我知道帝君的脾气，如果是铁了心要做的事，就一定没有转还的余地。
　　“好了，既然我们商量好了，你现在就赶快去换衣服，打扮一下，待会儿出去不要丢我的脸。”
　　商量好了？他是有在和我商量的意思吗？我看他是自己和自己商量的吧。
　　我“哦”了一声，很听话地去换衣服。
　　我曾经听朱雀说过这么一句话：“全天下所有的男人最讨厌的两件事：一是等女人换衣服打扮；二是陪女人逛街。”
　　是以，当我换好衣服出来，看到在外面等我的帝君此时正坐在院子里喝茶，脸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十分惬意，未见任何不悦之色的时候，我就开始思考究竟是因为我不是正常的女人，还是因为帝君他并非正常的男人这个问题。
　　无果！
　　饕餮原本是帝君的坐骑，因为留他在家里看家，所以帝君亲自施法载我。我灵力低，如果没有人渡我，无论如何是不能上九重天的。我曾无数次想象过九重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就连朱雀这个算得上博学（他的博学仅限于八卦）的人也不知道。所以，我今天尤其兴奋，把这两个多月以来所有的不快都抛诸脑后了。
　　我不时地侧头去看帝君，见他双眼未睁，面无表情。带着我这个拖油瓶，竟然一点吃力的表情也没有，我理所当然地将之理解为我身材苗条的缘故。
　　“帝君。”我轻声叫他。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地说：“什么事？”
　　“那个，今天和二殿下风华成亲的是谁啊？”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我自己也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在我有一次上佛理课的时候，因为睡觉被夫子叫起来回答问题，夫子一连问了我三个问题，结果我一问三不知。夫子叹了口气说：“不知道就要问嘛，不懂就要问。”然后我就把刚刚夫子问我的三个问题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再然后，故事就以我被夫子罚抄书一千遍这个极富悲剧色彩的结局结尾。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不敢挑战夫子了，并把夫子的那句至理名言——不懂就要问深深地印在了脑袋里。
　　“不知道。”意料之外的答案，却用了很理所当然的语气。
　　他不知道！请柬上难道没写吗？那为什么朱雀写他的那本书就偏偏被他知道了呢？不知道是假的吧！我在心里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也是，帝君十几万年来从未下过山，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大事呢，就是有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被帝君知晓了，想必也是因为偶然。”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马上有一种心思被别人看穿的窘迫，呆在那里，本来想问的倒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我在心里为自己打了打气，方才说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朱雀写的那本书的？”
　　帝君再次向我投过来一个精明的眼神：“你真的想知道？”
　　废话！我不想知道我还问你干嘛，你脑袋有毛病吧。
　　“是你的好朋友朱雀告诉我的。那天，你们两个擅闯偃山，在我见到你之前，小谷就发现了他，把他带来见我。我问他的名字，他回答了。本来看他的态度还算诚恳，长得也不像大恶之人，打算惩戒他一番就放他下山。没想到他见到我，很是紧张害怕，一直跟我道歉，说什么不应该拿我去娱乐大众，我这才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要不是因为朱雀多嘴，我现在还舒舒服服的在家里嗑瓜子儿呢，要多快活有多快活，也不会被囚禁在这里服侍这个喜怒无常的帝君。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叹：万般皆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