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首盼汐》岐佳

4、第四章（1）

　　乔沐然交完稿后，捧了杯咖啡，蜷坐在落地窗边，看着不远处悬挂在河流之上的夕阳，满意地呼出一口气。那口气在玻璃上凝成了一块薄薄的水汽，她伸出食指，在水汽上花了一个小小的心，然后笑了笑。
　　然后，她透过那层水汽，又看到了楼下的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

　　连续三四天了，每次一过傍晚，那辆车就会安静地停在那里，一直到深夜。
　　乔沐然不是不熟悉那辆车，而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她怕，熟悉到她不敢靠近。
　　然而事实上，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向他。触摸到他微凉的皮肤，将指尖插入他细长的指缝，嗅到他颈间淡淡的薄荷味道。

　　但也就只是贪婪地想想。

　　时间改变了很多事，改变了她记忆里的天空，改变了她记忆里的河，改变了她，也改变了她记忆里的顾汐城。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早已不是她，而是那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有着灿烂的笑容，和让人惊艳的容颜。
　　而这样的结局，也挺好。

　　崇今会最顶层。

　　昏暗的灯光将男人颀长的身影投射在精致而厚重的地毯上。顾汐城靠坐在沙发上，目光散落在某一处，迷茫不清，没有聚焦。整个房间里，只有那琥珀色的液体是灵动的，在修长的指缝间闪着泠泠而细弱的光。
　　楚非推门而入，一只手里拿着一瓶干邑，一只手里拿着酒杯，一边走，一边将手中的酒杯倒满，而后坐到顾汐城对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多好的酒，给你喝都是浪费了。"顾汐城懒懒地抬起有些涣散的目光看了看楚非，勾起嘴角，哑声道。
　　楚非笑笑，扫了一眼桌下歪倒着的空瓶子，目光毫无波澜，心中却已猜出了个大概。
　　"你见到她了？"
　　其实楚非觉得根本不用问这个问题，答案显而易见。顾汐城是一个非常有自制力的人，他身体不好，不能喝酒，所以他都尽量做到滴酒不沾。而也只有那个人，能让他推翻他全部的原则，和底线。
　　"所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她回来的人。"顾汐城轻轻笑了笑，将杯中残余的液体尽数饮下。
　　停顿片刻，又说道：“真巧，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她离开的人。”声音很弱，很淡。仿佛一道影子般遮住了他浓重而隐蔽的脆弱。
　　“那姑娘肯定也有她的苦衷。”楚非不忍看到这个样子的顾汐城，轻蹙眉头。
　　“十月四日是她生日，我带她去祖宅看了一夜的烟火。十月五日，她手机突然打不通，我找了她一整天。十月六日，她来了一通电话说她要走了，然后我就去追她，然后……”
　　突然停顿了下来。顾汐城修长的食指轻轻旋转摩擦着右膝，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了一片淡凉的阴影。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
　　“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顾汐城凝视着杯中泛着微光的液体，喃喃开口，“她说她打掉了我们的孩子……她说她拿了顾问源的钱，说她……”
　　“楚非，你告诉我，她的苦衷是什么。”

　　楚非垂下头。

　　有些事情，他们永远都不愿意提起。即使那些悲伤赤裸裸地就在眼前，即使被那样近在咫尺的冰凉弄得遍体鳞伤，也不愿意再说出口。
　　很多事，就像是不说，它便没发生过一样。

　　“你恨她吗。”楚非又一次将手中的杯子装满，送到唇边，”留下一通电话就走掉，连续五年没有一点音信，害你变成今天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样子，五年后却又一言不发地回来。你恨她吗？“
　　顾汐城笑了。
　　他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想了很多次很多次，然而每次想到最后，都会发现，原来之所以会想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是因为想她。
　　他掩唇低咳了一阵，说道：“恨久了，也不知道那是恨，还是爱了。”
　　声音沙哑，几欲无声。
　　“我本以为，她消失了，无论到哪，我都能把她找回来。然而到最后我才发现，原来她消失了，我能做的，也只有等。”
　　就算等也等不到，也只能继续等。
　　因为只有等了，才会觉得她会回来。
　　“这么辛苦，为何不直接忘了。”楚非随口说道。
　　“你以为我没尝试过忘记她？”顾汐城抬起头，望了楚非一眼，然后疲惫地将身体靠在沙发上。
　　“这么多年，我连自己几乎都忘了……”

　　微微抬眸，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却还是忘不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