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霆峰衍生故人归否》上官落红

3、章三

　　今天，屠苏在城门又是呆呆地站了两个时辰。绵密的雨水将他下半身的衣裳都打湿了，他竟全然不知。莫不是弟子来禀报掌门有事找他商榷，也不知道他会站到什么时候。
　　屠苏换好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见掌门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进来吧，掌门不必拘礼。”
　　“是，师祖。”
　　进门的是一位童颜白发男子。屠苏每每见他，总会不由地想起自己的师尊。
　　“掌门鲜进后山，今日一访，定是要事。”
　　“师祖素来不问世事，弟子从不敢扰您清修。今日之事，弟子实在是束手无策，才贸然前来，还望师祖勿要怪罪。”
　　整座天墉城的人都知道，天大地大，不如执剑长老能耐大。他老人家最不喜别人打扰他在后山的恬静生活，要不是出了天大的事儿，谁敢劳驾他老祖宗呢。
　　屠苏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掌门。对方恭恭敬敬地接过，却不曾饮下一口。
　　见掌门眉头紧锁，屠苏无奈地摇摇头。他本意并非是想为难对方，可是自己真的年纪大，不想再问尘世之事了。
　　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最终还是做长辈的开了口：“你说，我且考虑考虑。”
　　掌门欣喜不已：“谢执剑长老！谢执剑长老！”
　　屠苏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了。
　　“师祖可曾听过昆仑派掌门李景天和赤魂石？”
　　“嗯，略知一二。”
　　昆仑派是现今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他们的掌门李景天甚得威望。据说他手上有一块上好的灵物，名为“赤魂石”。都说，得石者得天下。江湖中无论名门正派还是歪魔左道，无不对其虎视眈眈。李景天为保天下不陷于混乱，据说已将赤魂石粉碎毁灭。
　　“师祖可能不知，李景天与弟子为故交好友。昨日夜里，他因遭奸人陷害身负重伤，走投无路便上了天墉城向我求助。怎奈为时已晚，弟子竭尽一生所学，终是回天乏术……”
　　“可是与赤魂石有关？”
　　“正是如此。早些年，景天故意让人在江湖上散播消息，声称已将赤魂石销毁，实则不然。他把赤魂石打入了他的天赋异禀的弟子丁隐体内，让世人对赤魂石再无迹可寻。可总有些不死心的人不肯善罢甘休，他们为夺得灵物，不惜戕害景天，致他今日惨死异乡！”
　　屠苏惋惜地叹了口气，“哎，得天下就是第一快活事么？得不到如何，得到了又能如何？不过图一虚名罢。终有一日，这些费尽一生精力夺来的东西皆会随着主人归于尘土。”
　　“师祖心有明镜，自然看得清。若红尘之人窥得破这些，世间便不至如今这般混沌了。景天临终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弟子丁隐。他察觉到，自赤魂石打入丁隐体内，丁隐越发异常，甚至出现入魔的征兆。景天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我能替他找到救治丁隐的方法，哪怕真要将赤魂石粉碎也在所不惜。丁隐是最最无辜的。”
　　“你想我怎么做？”
　　“弟子略有耳闻，师祖年少时被曾一种名为‘煞气’的妖魔之气所侵蚀，和丁隐目前的情况很是相似。弟子无能，所以斗胆恳请师祖帮我完成挚友遗愿！弟子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屠苏冷冷地回了一句：“包括性命？”
　　听到这句话，掌门的嘴像是被堵住似的，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
　　“你或许只听说过我成功消除煞气，却不曾知道我为之，死过一次。当人魔合一的时候，他们便是共存的，言下之意就是同生共死。要重获新生，付出的代价极大。而本体与魔灵，仅可复活其一。你敢用丁隐的性命来打赌么？”
　　“丁隐如今所受之苦，相信世上无人比师祖更了解。”掌门突然跪在了屠苏跟前，“弟子无权决定他人生死，只求师祖施以绵薄之力救丁隐彼薄之躯！”
　　屠苏不做声，任由掌门跪着。他看似面无表情，心中的波澜与纠结唯有自知。屠苏继续装作气定神闲地品着茶，喝完斟，斟满再慢慢喝。一壶茶饮尽，已是两刻钟后的事。
　　最后，他扶起掌门，扔下一句“我且一试”，便向禁地走去。
　　想来，是该去瞧瞧玥肃那孩子了。
　　说起玥肃，也是个可怜人。战乱中没了爹娘，命悬一线的时候恰巧遇见难得下山的屠苏。有些道行的人不难看出，其实玥肃在修仙方面并不具天赋，甚至说，他不适合修仙。可是屠苏依旧不顾众人反对，毅然决然地破例收了玥肃为徒，且是唯一亲传。
　　原因只有自己知道——就是玥肃那张和陵越有五六分相像的脸。
　　当真痴儿。
　　“他死后，我总得有些寄托。”屠苏当时是这样想的。
　　三年来，瞧着玥肃日渐长大的模样，屠苏心里明白，其实玥肃并没有那么像陵越，可他总是在默默期许着奇迹。

　　屠苏进到洞穴的时候，玥肃正在睡觉。
　　他心中有些许愧疚。让玥肃这种没仙缘的人待在如此阴冷的环境，确实难为了徒弟。但他没有提前放玥肃出去的意思，只是悄悄地坐到徒弟的旁边，怀念起往昔。
　　那日屠苏为抵御煞气而自我摧残，事后陵越发现，他的师弟手上竟没一块儿是好的。陵越替他包扎时露出的神情，屠苏至今不曾忘却，那是自责、焦急、心疼糅杂在一起的表情。若不是手上那刺骨的疼痛感，屠苏甚至以为受伤的是陵越。
　　屠苏对陵越的情愫兴许便是此时萌生的吧。而陵越对屠苏的情连自己都说不清从何而起，却是死心塌地地一往而深。天地之灵气，何所不中？若谓仅钟于女而不钟于男，也非通论。从两小无猜到矢志不渝，从天真年少到阴阳相隔，他俩都清楚，彼此之间最开始的并不是爱情，但他们确信能与彼此共度余生的，一定是爱情。
　　玉泱曾告诉过屠苏，陵越每日必定会到城门眺望，等着他从远方归来。这一等，就是一辈子。而当屠苏得知陵越已不在人世之后，日夜跪在陵越的坟前不吃不喝十日之久。若不是陵越给他的铃铛护体，屠苏定又将命丧黄泉。贴身多年，屠苏竟不知铃铛有此用处。屠苏想，或者这便是师兄的意思吧：好好活着，等他回来。这一等，又是百年。
　　此时，屠苏掏出身上的铃铛，摇了摇，“师兄，你回天墉城了吗？”历经百年光阴残蚀，铃铛早已不似从前般通透，连铃声都不清脆了。屠苏不禁暗嘲，岁月真真是最无情的。
　　然而，被屠苏认为最无情的岁月却从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上天待他还是不薄的，尤其是那日与丁隐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