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霆峰衍生故人归否》上官落红

2、章二

　　屠苏跟在玉泱身后，每迈一步，心中的不安就增加一分。步履没来由地越发沉重，他从来没觉得，走路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自己好像一座松动的城墙，随时会崩塌瓦解似的。
　　一块墓碑的出现，使他停下前进的脚步。墓碑上的字历经风霜与岁月的残蚀，有些模糊不清了，可屠苏还是能读得出上面篆刻着的文字：
　　“天墉城第十二代掌门——陵越真人之墓”
　　此时，屠苏这座松动的城墙崩塌了！瓦解了！砖瓦碎成一地！
　　看着跪在陵越坟前泣不成声的屠苏，玉泱没有上前安慰，只是悄然离去。他知道，师叔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师父倾诉。
　　屠苏跪在坟前，用额头抵着墓碑，“师兄，你能感觉到我吗？从前师兄最喜欢像这般，与我头抵着头。你说，四目相对，眉宇相抵，才能将心中所想如实地传达给对方。屠苏此刻所想，师兄可感受到？屠苏想你回来！回来！！！”他无力地捶着墓碑，“你说过你会修成仙身！你会长生不死！你会等我！如今你怎能弃我而去，留我一人苟且于世！！！”
　　他不停歇地哭喊了好几个时辰。即使嗓子哑了出不了声，可泪仍旧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屠苏一辈子不曾为谁这样撕心裂肺地哭过，世上有且仅有陵越。
　　“想来，终归是屠苏的不是。是我让师兄久等了，屠苏这便来陪你。”
　　屠苏向来不是爱吵闹的人，他深知师兄亦是如此。因此，接下来的十天十夜，屠苏在陵越坟前只是静静地呆着，他恐自己的哭闹声扰了师兄的安宁。任凭玉泱如何劝说，屠苏依旧固执地守着坟墓，饭不肯进颗粒，连水都不曾沾半点。玉泱不愿见到屠苏师叔自寻短见，可面对长辈的执拗，他做晚辈的也是束手无策。直到第十一日，屠苏晕倒在地，玉泱见他再无反抗之力才敢把他背回后山。就在这时候，从屠苏身上掉下了一个铃铛。铃铛澄黄通透，还发着微弱的光，暖暖的。玉泱见状，会心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屠苏苏醒已是两日之后的事。他摸索衣物，翻遍床榻，无论怎样都找不到他贴身多年的铃铛。这是陵越留给他唯一的信物，屠苏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绝对不能丢！
　　玉泱前来探望师叔，恰巧碰见穿戴整齐的师叔正慌慌张张地准备出门。
　　他把屠苏拦了下来，从袖口拿出铃铛，“师叔所寻，可是此物？”
　　见铃铛安然无恙，屠苏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接过铃铛，向玉泱道了句谢，便准备迈步离去。
　　玉泱把他叫住：“师叔且缓缓，容弟子说完几句，您再去也不为晚。”
　　“嗯……”屠苏同意了。
　　“那日师叔倒在师父坟前，弟子发现，师叔手中的铃铛散发着微微火光。以前可曾有过此象？”
　　屠苏诧异，回答道：“并无此象。”
　　“师父曾告知于我，他从民间学过一道秘术，可以将修得的功力与修为汇成一道清气注入某个物件之内，在持有者生死存亡之际可以救其一名。不过此一秘术会耗损一半的修为，以及，二十年的阳寿……蓬莱一役后，师父自责不已，他始终认为是自己功力不够才致使铃铛不能在关键一刻发挥作用，不然师叔不会英年早逝。”
　　“不！不！不！！”屠苏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师兄告诉过我，他会修成仙身的！”
　　殊不知，陵越为了屠苏，早就放弃了修道成仙。或者说，因为他对屠苏留恋太深，甘愿坠入红尘，甚至折损寿命。
　　玉泱说：“修仙之人最是不能谈情的，这点师叔应该比我清楚。”
　　“可师兄说，只要人活着，万事皆有转机。对此我深信不疑！”
　　他是骗你的。
　　玉泱没敢说出来。
　　“早几日师叔险些丧命，玉泱想，若不是铃铛在危难关头护住了师叔的元神，师叔今日不会安然在此了。”
　　“我宁愿，我死的是我……”
　　“师叔万万不可说这样的丧气话。师父为您做的，都是心甘情愿的。师叔可曾留意过弟子眉间的朱砂痣？”玉泱指着额头。
　　屠苏点点头。
　　“师父执掌门派多年，在我之前，膝下并未收下一人。天墉从不乏资质上佳的门生，玉泱不算拔尖，但得师父亲传的弟子，独我一人。不因别的，只因我眉间的一颗朱砂痣与从前的师叔有几分相似。”
　　屠苏很意外，陵越向来是处事冷静、理智的人，这样的荒唐事在屠苏看来是断不会发生在陵越身上的。原来师兄对自己的爱，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得更多。
　　“师父修仙不成，坠入了轮回。我们修道之人最信世上有轮回之说，只要师叔愿意等，终有一日定会再相见。”
　　玉泱一语惊醒泪中人。
　　是的，只要人活着，就能常相见。
　　最后，玉泱跟屠苏提了一个不得已的请求，天墉是他的伤心地，但玉泱恳求屠苏留在天墉城并接任执剑长老，这个位置本来就是师父留给屠苏师叔的。天墉城在陵越的带领下开百年之盛世，却不让弟子们将他的功绩载入史册。玉泱觉得，他若不在，世上便再无人记得掌门陵越。
　　最起码，得有个人活着来记住他。
　　屠苏没有拒绝。在玉泱离开后，便接回了执剑长老的位置，独居天墉后山。
　　这一晃，便是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