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风鉴

22、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沈琦被带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晕晕乎乎、满世界都在转圈的状态了，倒也没让沈父扶着，自己一个劲儿地健步如飞，受伤的脚也跟好了似的，噌噌噌跑上楼去。走到刘新晨家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光亮的楼道里，神情淡淡地看着刘新晨家的门，眼睛盯着那微微透光的猫眼，似乎期望着能从这里面看到刘新晨。

　　他傻傻地站了一阵，呆呆地看了一阵，直到沈父沈母上来，他才放弃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快步走上楼去。

　　沈琦知道自己现在喝醉了。他的头在发晕，瞳孔有些涣散，思维却异常地活跃。他的嘴里有好多话想说，想要借着酒劲说出来，可偏偏又有那么些仅剩的、该死的理智在告诉他--他只是喝醉了。醉话真心，却没得人听。如果真有人听了，那也多半是要他酒醒后感到后悔的话。

　　他就使劲甩了甩头，仿佛能把这酒劲甩出头去一般，压抑住自己所有的情感，把一切想要吐露的话都放在嘴里嚼烂碾碎了再吞下去。

　　只有这样才不会犯错，只有这样他才是一个温顺可人的好孩子，服服帖帖地拜跪在他父母的脚下。像他这种人，哪里需要自由？哪里需要反抗？

　　他明明是连生活温饱都无法解决的、这样无比卑微弱小的人啊……

　　沈琦冲了澡，躺进被窝里。沈父进来见沈琦要睡觉了，把他房间里的灯关了，转身出去。

　　沈琦是被活活热醒的。他掀开被子，头上脸上是大把大把的汗水。昏昏沉沉中，他坐起身来，低垂着脑袋在黑暗中独自坐了一阵。

　　忽然，他伸手拿过一边的手机，打开屏幕，刺眼的白光亮得他眼睛生疼。沈琦眯着眼睛，打开通话记录，点开了那个至今没有保存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直到电话挂断，号码的主人也没有接听。

　　沈琦放下手机，咔嗒一声关闭屏幕，在这个黑暗无际的夜晚里，除了沈琦的耳鸣声外，没有一丝的声响，就如那一通石沉大海的电话，没有半点回音。

　　沈琦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重新躺回被窝里，睁着眼睛，盯着微微有些发亮的天花板。

　　他没有睡觉，明明眼睛已经累得睁不开了，他仍然在坚持。

　　他在等，等一通回话，不管回话的内容是什么，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等到。

　　过了一阵，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嗡鸣声，沈琦立即爬起来，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阵，就听刘新晨疲惫而低沉的嗓音传来--

　　“喂……怎么了？不睡觉？”

　　沈琦听到他的声音，忽然喉中一阵哽咽，明明已经想好的话，现在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刘新晨听他没有回应，以为沈琦把电话挂了，又叫了声：“沈琦？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沈琦紧紧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而沙哑地说：“没、没事……”

　　刘新晨低低哦了声，弄不清他现在的状况，就说：“太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沈琦听他口气很是冷淡，他忽然心中一阵难过，胸口似乎有一团闷气，顶在他的胸膛上，让他怎么也无法释怀。

　　刘新晨又说：“好了，睡觉了，拜拜。”

　　沈琦却忽然叫住他，说：“等一下！等一下……”

　　刘新晨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说：“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沈琦张了张嘴，却又忽然闭上眼睛，快速说了声：“没什么你睡吧。”毅然把电话挂断。

　　刘新晨听他忽然没了声响，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沈琦挂断了电话。他这下睡意全无，握住手机放在胸口上，等着沈琦再次打来。

　　可是再没有第二次了。

　　第二天起来，刘新晨发现沈琦还是没有加他□□，于是给沈琦发了短信，可沈琦也没有回复。到了星期日下午返校的时候，刘新晨跑上楼去，敲开沈琦家的门。

　　是沈父给他开的门。刘新晨甜甜地叫了叔叔，又问沈琦在不在。沈父就把沈琦叫出来。沈琦看见刘新晨，脸色很是平静，可刘新晨看得出来，那双眼睛，似乎再不会对着自己微微发光了。

　　沈琦把门关起来，身体靠在门上，对刘新晨淡淡地笑了笑，说：“什么事？”

　　刘新晨心里已经明白了，却仍要装作糊涂，他笑了笑，露出平日里惯有的笑容，说：“我说了带你去学校的啊，你忘记了吗？”

　　沈琦点了点头，低下眼睛没有看他，语气十分平淡地说：“我爸要我在家里吃了饭他再送我过去。那、要不你自己先去吧。”

　　刘新晨听了，挠了挠脑袋，有些藏不住的失意与尴尬展现在他的脸上。他笑着说：“这样啊，那也好。那、那我走了，学校见，拜拜。”

　　他冲着沈琦轻轻招了招手，就转身跑下楼，速度有点快，好似那阵尴尬失意像头猛兽，在后面追他咬他，让他恨不得生了翅膀，赶快逃离沈琦身边。

　　沈琦就开门进去，在拉门的刹那，他感觉这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变过，就像他有那么多的同学、那么多的老师，每个人都在他生命里留下了足迹，而这些足迹也都很快被时间冲刷掉了痕迹。只是现在有个人，在他心底的沙滩上挖了个坑，以为能够改变什么似的。

　　其实沈琦最明白、最清楚，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过去的，没有什么伤痛是不能填平的，更没什么爱恋是能关乎一生的。而刘新晨对他来说，也远远达不到那样沉重得无法忘却的地步，只是他的足迹比起他人来说，要更深一些，冲刷填平的时间稍多一些罢了。

　　晚上回到学校，沈琦也丝毫没有异样的表现，预习了一下课本，收拾了一下课桌。等第一节晚自修下课，他就让小组长去收作业。这时第一组的小组长过来，沈琦问他交齐了没有，小组长就说刘新晨和刘新晨同桌的还没交。

　　沈琦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奇怪，等着其他两组都收齐了，他走去第一组，走到刘新晨身边，就见他在埋头认真地抄作业。

　　沈琦站到他面前，身体的阴影逐渐爬上刘新晨的作业本。刘新晨抬头一看，见是沈琦，嘻嘻一笑，说：“马上就好了。”

　　沈琦却有点生气，口气不像平时那么友善，说：“你怎么又在抄作业？你不是说在家里写了吗？”

　　刘新晨只顾埋头抄着，看也没看沈琦，说：“哎呀，我这种人，是怎么写也写不完的嘛。写了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打打游戏让自己开心点。反正老师都不管我，我爸妈也管不着，你瞎操心什么？”

　　沈琦听了这话，站在刘新晨面前，一动也不动。

　　刘新晨渐渐感觉气氛不对，慢慢地放下笔，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沈琦。沈琦的脸色很是难看，他紧紧抿着唇，唇色有些发白，本是温和平静的眼睛里现在隐约透出凌厉与愤怒的光芒。

　　刘新晨冲着他笑了笑，却是充满了戏谑与鄙夷的笑容。他弯着嘴角，用种不轻不重的口气说：“干吗呢？别生气呀。”

　　沈琦盯着他，说：“我要记你名字了。”

　　刘新晨就把作业本拿起来，双手托着递给沈琦，毫不避讳地看着他，说：“喏，你拿去吧，爱记不记。反正我无所谓。”

　　沈琦看着他的眼睛，又看了眼他的作业，胸膛明显地开始起伏。而刘新晨面不改色，神情里尽是嬉笑戏谑。

　　苏锦从后门倒水进来，就见沈琦一把推开刘新晨的作业本，阴沉着脸色快步走回位置，端起作业本就向外走。

　　苏锦好奇地看着他们俩异乎寻常的举动，摸着凳子坐下来，拍拍同桌的肩膀，说：“沈琦怎么了？”

　　“啥？”苏锦同桌回过头来，“他们俩啊？好像是刘新晨抄作业，课代表生气了呗。”

　　苏锦听了，喝了口水，没有说话。

　　等下了晚自修，苏锦没有像平常一样去吃夜宵，坐在教室里等了一阵。果然，他发觉刘新晨没有去找沈琦，反而拉着他自己同桌走了。

　　而沈琦看见刘新晨走了，回过头来看他，视线微微一转，就与苏锦的眼神相撞。就见苏锦站起身来，走向沈琦。沈琦见他过来，就转过头，低着头看桌面。

　　苏锦推了推沈琦的肩膀，沈琦回过头来。苏锦没笑也没乐，表情很是正经，说：“吃夜宵走吗？”

　　沈琦就腾地站起来，说：“走。”

　　两人走在路上，没什么话说。苏锦看出他心情不好，犹豫了一阵，还是发话了。

　　“沈琦？”他叫住沈琦，说，“你今天不高兴？生气了？”

　　沈琦只顾低着头走，说：“没生气。”

　　苏锦说：“我看你的样子就是生气了。怎么回事？是不是刘新晨那家伙说了什么话让你不高兴？”

　　沈琦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过头去，说：“室长，你别找他麻烦。他就那个德行。”

　　苏锦说：“没呀。不找他麻烦。那看来是他找你麻烦了。”

　　沈琦听他用的陈述句，心中有些不乐意，说：“你别管我的事情。”

　　苏锦听他的口气非常强硬，不由笑了声。沈琦听了，就停下脚来，说：“你笑什么？”

　　苏锦说：“你命令起人来还是挺凶的，平时都看不出来。”

　　沈琦听了几乎就要发作起来，苏锦就赶紧说：“没别的意思。我知道刘新晨是你朋友，你不想我们两个之间有矛盾，这样会让你很难堪。”

　　沈琦叹了口气，说：“没什么难堪不难堪的，他也不想让我管他，我也没这么多精力来照顾他的感觉。”

　　苏锦听他一口一个不想管他，就说：“你们俩怎么了？是不是闹矛盾了？怎么突然就不想理他了？”

　　沈琦忽然没了声音，又说：“室长，你今天很八卦。”

　　苏锦一下被他戳穿，抓了抓耳朵，闪烁着目光，说：“找点话题聊聊，太闷了。”

　　沈琦就说：“那不说他，我们换个话题。”

　　苏锦笑了笑，说：“好吧。”

　　两人一路来到餐厅，这时已经很晚了，食堂里就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排队。沈琦和苏锦走上前去，看见刘新晨和他同桌也在。

　　苏锦就见沈琦低下脑袋，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似乎怕被刘新晨发现一样。可是两人就排在刘新晨同桌身后，被刘新晨同桌一句“沈琦你也来吃夜宵啊”彻底暴【河】露了行踪。

　　刘新晨回头看了沈琦一眼，见他和苏锦在一起，又转过头去，连个招呼都没有打。苏锦见看见沈琦的脸色很是难看，是那种失落而又隐隐带着愤恨的表情。苏锦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似乎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盯着沈琦看了好一阵。

　　两人快排到的时候，东西已经没剩多少了。看着沈琦踮着脚张望的模样，苏锦就问他：“你要吃什么？”

　　沈琦就小声地说：“酒酿圆子吧，可是只有一碗了。恐怕会被人买走。”

　　苏锦听了，毫不费力地看了看里头的夜宵，确实只剩下一碗酒酿圆子了。他就说：“我去给你买。”说着就要往前走去。

　　吓得沈琦一把拉住他，忙问他要干什么。苏锦一脸奇怪地说：“给你买夜宵啊。”

　　沈琦把他拉回队伍里，说：“不行不行，别插队，别惹事。”

　　苏锦见他坚持，就不再强求，乖乖站在沈琦身后，等着排队。

　　等着刘新晨和刘新晨同桌走了，沈琦看着刘新晨离去，见他手里提着两片五香干。他扭头一看，发觉那碗酒酿圆子还在，就兴冲冲地对苏锦说：“还在！阿姨，酒酿圆子！”

　　苏锦见他一副得了宝贝的高兴样，也不由被他感染，脸上露出笑容来。这时就听不远处的刘新晨同桌对刘新晨说：“酒酿圆子还有呀，你怎么没买？”

　　沈琦忽然转过头去，定定地看着刘新晨的背影，就见刘新晨挥了挥手，似在示意他不要声张，搭住同桌的肩膀，两人快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