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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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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船一笑春风面,画船一笑春风面,画船一笑春风面,”浅川拿着戏本子,在那翻来覆去的念。
正念的起劲,冷不防衣角被人牵了一下。
她忙扭头去看,只见小宝正攥着她补丁垒补丁的褂角,扁着嘴:“娘,宝宝饿了。”浅川摸摸小宝鼓起的肚皮,蹙眉道:“怎么回事?午饭不是刚刚吃过吗?怎么又饿了?宝宝,你可不能吃多,吃多了会长成文姨那样的大胖子,就嫁不出了。”
五岁的小宝将小肉手往后一藏,学着赵班主那样重重的一哼:“娘,你又说谎话哄我,文姨才不是因为胖嫁不出呢!她嫁过人哩。”
浅川在小宝的头上不轻轻的敲了一个爆栗:“又跟娘顶嘴!你哥哥呢?”
小宝背着手,把脸扭向一边。
过了半晌,可能气消了,呼吸平顺了,张着嫩粉一般的嘴道:“哥哥在临字帖呢。”
赵班主刚好过来,听了这番对话,笑道:“浅川,你那个儿子呀,好学的很,抓着一个纸片儿就不放,好像哪等高门大户里出来似的。你那个儿子日后要是有了出息,可别忘了我们呀。”
正在收拾家伙的众人也纷纷附和,不外乎是
“浅川以后得了富贵可别忘了我们啊”
“当年把你从江里捞出来,我还扯了一把呢”
“可不是,要不是我眼尖,班主还不能发现你在江上飘着呢”
浅川忙赔笑道:“各位,我那儿子才多大,哪里看得出来好歹?各位太抬举他了!他能不能有口饭吃,还得依靠各位叔叔伯伯婶婶的照顾呢。”
待浅川走了,有人问赵班主:“班主,不过是昔年浅川江上救了一救,怎么还让她跟着咱们跑东跑西,赖在这不走了?”
有人撞了撞那说话的人,暗地里使了使脸色。
赵班主捋了捋胡须:“你们呀,太过薄情!她一个弱女子,从江中把她打捞起来的时候怀有身孕,身子笨重,如何将她赶走?且她被江水泡坏了脑子,不记得家住何方,亲人何处,咱们不收留她,难道让她冻死饿死吗?”
待赵班主因生意被人唤走后,有人向那最先开口说话之人啐了一口:“窦大,你好不知趣也!班主收留浅川怎么了?浅川生得那样齐整的样貌,连我这个女人看了都心痒痒,班主怎能不动心?别说班主去岁没了老婆,就是那老婆还在世,姓赵的也迟早会把浅川拢到手!你看着罢,浅川迟早会成为咱们班子的老板娘。”
这是一处毗邻西郊的院落,春熙班租赁来暂做落脚之所,竿子、铁剑、绳索、大刀、舞轮等散落一地,他们刚到京城,正在一边收拾一边说着闲话。
“说起来,浅川也幸运,那天要不是急着过江,催促船家赶着行,就不会在河滩那里搁浅,不搁浅也就不会撞见浅川飘在江上,把她给捞上来了。”
“班主刚开始还不愿意捞人呢,待江中起了个水花,将浅川那比花朵还漂亮的脸蛋给露了出来,班主这才着急忙慌的让船公下网捞人。啧啧啧.....果然,女人有张好颜色的脸,比什么都重要。”
有人撇了撇嘴:“脸再好有什么用,也不能到金府银府里做娘娘王妃,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做事,还要给人揩油!”
众人一阵哄笑。
浅川可听不到杂耍班中的人对她的腹诽,此时此刻,她一边抻面条一边老神在在:“大宝小宝今天是怎么了,中午已吃过饭了。未到掌灯时分,怎么还吵扰着要吃东西?”一时面条煮了,她滴上几滴香油,撒上葱花,端到屋中。
尽管赵班主多有暗示,但浅川一直装傻充愣,从未给过回应。赵班主有些恼,此番落脚京城,分给他们母子三人的是一间小而背阴的暗房,白日里想要寻摸个什么东西,都得点上油灯。
浅川端上面,放置在大宝跟前,柔声道:“大宝乖,吃面。”
她口中的大宝,两只小手交替着放在腹前,小身子板得直直的,坐在豁了口子的板凳前。
浅川每每有些纳闷,她生的这两个双胞胎孩子,不知是什么托生的,一个不笑不闹,全无小儿的活泼,正经的像个大人;一个又闹得过了头,皮猴子似的天天在外野,爬树翻墙,掏沟下水,回来的时候准是一身的泥。
大宝抬头瞅了她一眼。
浅川忙笑道:“好,好,娘出去,娘出去,你把面吃了啊,娘等会进来给你收拾。”
吱嘎一声,木门合拢,这间阴暗的房间也收尽了最后一丝亮光,完全陷入黑暗。
过了许久,黑暗中出了一丝波动,大宝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我娘已经走了,你出来吧。”
桌椅推拉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
大宝拿起桌上的火刀火镰,将油灯点亮。
屋中空地上立着一个魔合罗一般的小人儿。
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穿着富贵人家少爷公子常见的缎袍长衫,脖子上带了一个黄金项圈,二十来颗滴溜溜圆的珍珠密密匝匝的围成一圈,中间嵌着一颗碧亮的猫眼石,睛光闪烁。
大宝冷哼了一声:“穿着这样打眼,怪不得拐子要拐了你。”
柏演也正在打量着他。
镇日无聊,且宫中又拘束的紧,于是晚间下课时,他甩脱开一众内监侍卫,偷偷溜出宫来。
正是宵禁开时,京城内大放焰火,张灯结彩,又有百戏为乐,柏演虽长于宫中,却也被这市井热闹所迷,一时看得呆了。
他虽有皇位之尊,但毕竟是个孩子,等他回过神来,已有几个闲汉流氓凑到身边。
无他,柏演穿着打扮太过富贵,早有人贩子盯上他了。
柏演心道不好,却也不慌。街上人多,挤挤挨挨,柏演觑得空儿,七溜八扭,向人贩子相反的方向跑去。
直跑上七八里,渐渐荒凉,人贩子却紧追不舍。
眼见得要追上来了。
正急急忙忙间,耳边突然有小孩子的声音:“这里,这里,快点。”
他左顾右盼。
那声音更急了:“这里.....快点......他们要追上来了。”
柏演忙留意发声之处。
他跑得慌不择路,竟没发现到了一处脏污的后巷,然后只见墙角下有个狗洞,狗洞边露出一个花骨朵般小女孩儿的脸。
脚步声越来越近。
柏演不再犹豫,忙矮低身子,从那狗洞中爬进去。
狗洞大小只容小孩儿身条,人贩子爬不进去,在外面指天指地的咒骂,却没有办法了。
柏演爬进洞中,才知是一处人家的后院,方才唤他的小女孩儿正咬着手指,笑嘻嘻的看着他。
她穿着江南地区常见的青布衣衫,只不过破旧些,衣脚上打了好几个补丁,两只穿着黑布鞋的小脚儿藏在过于宽大的裤腿里,但她毫不在意,仍嘻嘻的笑着。
水灵灵的大眼,乌黑的头发,蔷薇花般幼嫩的肌肤。
女孩儿嚷道:“哥哥,我见到一个比你长得还好看的大哥哥啦。”
小宝的话自然是气大宝的。
他们虽然是双生,但大宝天天紧闭着嘴,笑容吝啬,此时小宝见了一个跟他差不多长相的人,总得说些什么气气他。
果然,大宝推开了门。
他虽然是个孩子,却也天生对同类敏感,不管这同类是实力上还是容貌上的。
此刻柏演站在房屋中央,再一次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不错,这个比他略小三四岁的男孩长的的确是钟灵毓秀,人物齐整,连他看了都自叹风采不如,要不是他穿着一身洗的发了白的衣衫,他会以为是哪个大臣家的公子哥儿。
但更让他惊奇的则是,这个小男孩儿长得像自己的相父——平阳王封辰洙。
他本想跟大宝说,你跟朕的相父长得很相像,但听得大宝这一声讥讽之后,立时恼了起来,将头扭过一边。
房间虽暗小,但也装得下两个小孩儿赌气似的互不搭理。
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打破这暗室的沉静。
柏演的脸悄悄红了起来。
他出宫多时,没有进食,加之又跟人贩子追逐了一番,此时腹中竟饿了起来。
大宝顿了顿,将装面的碗往柏演那边的方向推了推,并递给他一双筷子。
柏演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哥哥”小宝趴着门框细声细气的叫喊。
大宝搀着她的两条细胳膊,将她抱进房来。
“今天怎的回家这样早?”大宝皱皱眉头,看看天色:“往常你都是不到天擦黑不回来的。”
小宝嘻嘻的笑:“我要看那好看的大哥哥。”
大宝拧了拧她的鼻子:“小小年纪,就这样贪图美色。”
此时此刻,小宝口中“好看”的大哥哥正吸溜吸溜的吃着面条,吃的鼻子上微微沁出了汗。
柏演将面汤喝尽,将那纹样模糊的粗瓷大碗放在桌上,满足的叹了口气。
小宝嘻嘻的笑:“你吃的可真快,我虽然不饿,可听着你吃面的声音,我竟也饿了呢。”
柏演又一次红了脸。
深宫中规矩多,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管,他虽贵为皇帝,可言行举止却像是上了线的木偶,步步都在规矩之内。
像这样田间大汉的吃法,虽然爽快,但会被士人讥为不雅。
小宝蹬蹬蹬的跑过去,拉住柏演的手:“来,我们到院外玩吧,新来的大哥哥。”
柏演由着她牵手,往门口走去。
大宝皱皱眉:“小宝,不可...... ”
然而却是迟了的,他们跟抓药归来的浅川碰了个正着。
浅川是心也直了,眼也慌了:“你们.....你们.....你们从哪里拐了个小孩儿过来,还比你们大上那么几岁..... ”
大宝波澜不惊,言语平平:“不是拐的。”小宝跟在后面笑嘻嘻的补充了一句:“我们救了这个大哥哥的命哩。”当下兄妹两个将怎么在院子里玩,怎么发现外头有奔跑喝骂声,怎么扒开墙角的狗洞,让这小哥哥进来,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浅川拍拍胸脯:“吓死我了。”接着搂住她的两个孩子,一人脸上响亮的亲了一口:“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肠胃出了毛病,急急忙忙的到回春堂抓了一点药,准备煎给你们吃呢。”
柏演羡慕的看着这和乐融融的母子三人。
母妃已在那场宫变中逝世,身边人对他是畏大于爱,大臣们则在他身上寄托了圣主明君的心愿,全然不顾他是否乐意,就连相父,他黯然的想到,对我也是教大于爱,训导大于亲昵。
浅川那样天然质朴的舔舐之情,他是一辈子也享受不到了。
浅川亲够了两个孩子,才放眼打量柏演,神色中带点迟疑。
柏演不慌不忙的行了个礼。
浅川有些犹豫,这个孩子,送自然是要送还的。但她担心这孩子的家人将她当做人贩子,反过来诬陷她一番。
人心不古,还是小心些好。
柏演是在人精中长大的,自然看出浅川的心思,忙道:“请姨姨放心,你只需将我送到京兆府,自然会有人出来答谢。”
浅川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大张旗鼓要找的人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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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辰洙紧皱眉:“陛下失踪多久了?”
贴身伺候的小宦官战战兢兢:“已有两日了。”
封辰洙怒极反笑:“已有两日,为何今天才来告知?”
小宦官扑通一声跪下来:“以为....以为.... 陛下能找得回来.....”
封辰洙挥挥手:“此刻辱骂于你也无济于事,左右-----”
小宦官失了禁,以为封辰洙要将他拖下去斩首。
“唤铁骑营把守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沿加查访每一个出城之人,务必仔细;再唤京兆尹来,让他加派人手在城中悄悄寻访,我估计陛下还在城中,让衙役们仔细搜寻;再有就是-----”他抚摸着白玉扳指,闭着眼思索了一阵:“封锁陛下失踪的消息,别让有心人大做文章。”
众人皆领命而去。
末了,有幕僚上前,指着那小宦官道:“将军.....他....”
封辰洙看了那小宦官一眼,直看得那小宦官面如土色,他摆手道:“先让他待着吧,或许能想起来什么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