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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5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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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泰二年,神威大将军封辰洙据以江南道,斩杀国之奸逆周、万,挥师北上,所到之处,城郭相迎,府县拜服,月内直上京城,正当天下间议论改朝换代、将军禅位时,封辰洙竟迎了皇太孙为帝,拒了禅位诏书。
天下的士子虽百思不得其解,却更敬重他了,直把他当做周公的代言人,讴歌神威将军的奏折、上疏如雪片般向京城飞来。
京城国公府内,上好的白玉辅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挂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知雅堂”,一张六尺宽的沉香木床横在其中,床上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那床上侧卧着一个人,如墨的长发披散开来,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锻。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肌肤,整个人如同轻易不与人示的古玉。
此刻,他双目紧闭,眉头时而皱起时而平缓,看来处于睡梦中。
“哎呀,王爷流汗了”一只素白的手握着绢帕,擦拭他额角的汗水。
封辰洙猛地睁开眼。
一刹那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故人。淡淡的微笑,温暖的触觉,扑面而来的呼吸都带着香甜。
不由得脱口而出道:“碧娥。”
正在擦汗的人停下了动作,抿着嘴笑了笑:“王爷,您又叫岔了,奴婢是青霜。”
这是一个圆脸的丫鬟,姿色平平,在美女如云的国公府完全不出挑,但她笑起来很好看,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
封辰洙眼中的神采瞬间枯萎了下去,他将手搁置在眼皮上,默然许久才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的话,寅时了,该给老夫人请安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封辰洙穿戴完毕,望见院中那株梧桐树的叶子落得个干干净净,只剩了光秃秃的枝干,在旁边四季常青的青松树的映衬下,倍显凄惨。
此时已乾德五年,距他拥立皇太孙苏演过去了三年,他已被加封为平阳王,另劈王府,可佩剑上殿,打马宫中,完完全全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小皇帝对他言听计从,口称“相父。”
他的人生已登上高位,再没有什么可以撼动他。
他抚摸着手中的扳指,看着那凄惨的梧桐树,半晌道“砍了那梧桐树”
青霜连忙点头应“是”。
封辰洙一抬脚,跨出院门,向平阳王府内的礼佛院而去。
丫鬟仆从看见封辰洙出来,忙后退几步,跪于道旁迎接。
自从封辰洙从崇州回来,越发的威严,呵斥的话都没说出一句,人人就在他清冷的眼神下簌簌颤抖,就连宗族里老轻易都不会来找他,宁愿绕着远路去找寻他的母亲大夫人,现在该称她为老夫人了。
踏着水磨青砖,封辰洙在庵堂外站定,撩袍下跪:“孩儿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清冷的语音伴随着木鱼声缓缓:“我不是叮嘱过你吗?既然你公务繁忙,就不用日日过来了?”
小庵堂的门吱嘎一声开了,走出一个中年女人。
鹅蛋脸,窄而长的眼皮,但那双眼珠子却是灵动有神,虽然因上了年纪而略少清澈,却如古井般深澹缓然。
你也说不出她的年纪,说她五十可以、四十可以,三十也可以,整个人就如同放旧了的古檀木,柔软,隐默,又带着旧日光景的余晖。
她穿着半旧不新的银朱长锦衣,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边缘上绣了墨梅,脚踏缎履,走动间,一种通达岁月的圆融贵气慢慢散发。
她在封辰洙跟前站定:“我儿,为何不起?”
“请母亲恕罪”
赵氏慢慢的笑了:“儿,你已封王拜相,乃人臣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赠予母亲的荣耀已足够。何罪之有?”
封辰洙跪在青石砖上,紧抿着嘴,不发一言。
“你大了,翅膀硬了,所以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封辰洙匍匐向前,额头碰上青砖,发出好大的声响:“孩儿不敢,孩儿事事谨遵母亲的教诲。”
“谨遵?笑话!那母亲问你,我让你娶曹家表妹,你为何不娶?你这是听话的孩子吗?”
秋日的寒气悄无声息的浸染,因跪的久了,封辰洙的睫毛上凝结了一串一串的细密水珠,带出无法坠落的黯然。
他依旧没有说话。
“双蓉有什么不好?难道还比不上你从岑州带回来的林慕青?哼哼,不错,她确是少师少保之女,千金的大小姐,但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之尊,她也算不了什么!初三那日,怀王妃邀我往观澜阁同赏秋日海棠,席间就拉了她的女儿含真郡主做陪,说是说给我这老婆子请安,但我可不糊涂,怀王他们家是看上你了!你现在连亲王的女儿都娶得,就不用惦记那劳什子的少保之女了。”
封辰有些无奈:“母亲,带林慕青回来,自有我的主意,她不会是我的妻子。至于含真郡主,母亲,她才十三岁,而我已近而立。”
“那你还知道你近三十!伯谦,不是我说你,只要你娶了亲,府中有人主持中馈,往后你爱怎样就怎样,母亲绝不干涉!”
封辰洙微微叹了一口气:“母亲,孩儿很早就告诉你了,曹家表妹并非我心中所爱。”
“那你想娶谁?林慕青吗?还是哪家的小姐,只要不出三公五姓之门,都可快快上门迎亲。”
封辰洙摇了摇头。
“母亲,您知道她是谁的。”
赵氏沉默许久,颤声道:“痴儿!她已坠下悬崖,死去多时!你伤心一阵也就够了,难道要赔上一辈子吗?”
封辰洙知道母亲的话是对的,碧娥已死了很久很久了,久到桃花开了又败,青草枯了又黄,徒留他一个人在这人世孤零零的活着。
等待一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人,是愚蠢且盲目的,也是可怜的。
但是——
“儿子情丝已系,实难收回。无论是曹家表妹,还是什么怀王郡主,儿子的心,都给不了。”
这波话如同沉重的打击,使得赵氏呆了一呆,过了许久她才哽声道:“当初就不应该让碧娥跟着去岑州!打发她在府里,随便找个管事账房的嫁了,也就没那么多事了!好不容易盼你回来,盼你功成名就,眼眉吐气,你却成了一个和尚,清心寡欲起来了!这让我如何是好!”
封辰洙待她哭够了,方才慢慢道:“母亲,您又错了,当年若不是碧娥救了我,拽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儿子也不能活生生的站在您面前。”
小庵堂位处中府东向,出院后是桂花飘香围绕而成的湖泊,湖水碧绿,中间建造了一处戏台高楼,此刻,从外间聘来的女孩子正在排戏,按萧吹打,唱腔顺桂花香悠悠飘来
“采菱人语隔秋烟,波静如横练。人生有几,念良辰美景,一梦初过。入手风光莫流传。共留连,画船一笑春风面。”
赵氏手里捧着一个青石木鱼,其状似铁,光莹雕隽,她微微摩挲了那木鱼的纹理,慢慢道:“儿子,或许你对那碧娥那丫头不过是感激之心罢了。”
封辰洙忽然间心中大恸,那日雪后,碧娥也是说着同样的话,然后纵身跃下悬崖,成为逝在天地悠悠间的一只蝴蝶。
原来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的真心。
正恍然间,幕僚跌跌撞撞的跑来,一脸惊慌。
“出了什么事?”
这幕僚跑到封辰洙跟前,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下,连封辰洙都变了脸色。
已登基为帝的皇太孙柏演昨日巳时出宫游玩,至今日寅时还未归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