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长卿》逝水如涘

21、第二十章

　　沈长卿醒来时，已日上中天。他睁开眼眸，惶惑的光芒一闪而过，片刻后才渐渐清醒。缓缓沿着床帏坐起身，四目张望，这还是他的厢房，房内除了他没有旁人，透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房内的四方木桌上摆着一碟小菜，一碗小米粥，没有热气腾腾的余烟袅袅，似乎已放了许久。
　　沈长卿筱忽间一阵心慌，他想起了昨夜昏迷前的那一幕。一个黑影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他还隐隐记得那震慑人心的气势，会是谁呢？突然，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沈长卿猛然想起碧水阁的危难，无暇思虑其他，沈长卿立即起身将外衣往身上套。
　　这时，房门被打开。萧冥俊美的面容出现在沈长卿的视野中。
　　沈长卿微怔之后，立即问道，“萧兄，你们为何不唤醒我？现下是何时辰？”
　　萧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长卿，你可是不信任我？”
　　沈长卿一愣，道，“萧兄何出此言？”
　　“否则，你怎会不告诉我你要连夜赶回碧水阁？若非沈妹妹与我说，我还不知你要不告而别，难道，你答应我亲自送你至碧水阁一事只是虚言？”
　　“我……”沈长卿不知萧冥入门便是责问，然而此事也的确是他理亏。
　　正当沈长卿不知如何解释时，萧冥忽而幽幽道，“今早我来寻你却不见你人影，见你衣饰都在，便四处寻了一番，结果，却在东城门下边角见到昏迷不醒的你，昨夜，发生了何事？”
　　沈长卿心下一凛，他想起了那个黑影，无奈道，“我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又怎会出现在东城门，萧兄，多谢你救我回来，不过现下不是商量此事的时机。”沈长卿说着，边望向窗外的天色，道，“该是巳时，我得立即赶回碧水阁，萧兄，你可知那些江湖联盟之人出发了没？”
　　萧冥道，“卯时，大队人马离开了淮阳楼，这个时辰，应当还在碧水阁。”
　　沈长卿的心脏猛然一紧，神色惊慌道，“不好，我得快些赶回去。”说罢，他将自己身上青灰色的长衫穿好后，将自己的衣物收拾整齐。昨夜，他穿的是一套黑色的夜行衣，醒来时身上却只裹着内衫，显然是有人帮他换过，他相信了萧冥所言。
　　此时，沈长碧踩着稍快的步伐进了房，一张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双眸之中还噙着点滴水雾，波光潋滟，平添一份我见犹怜的神色。看这模样，似乎方才哭过，脸颊上还有些泪痕。
　　见到沈长卿醒来后，沈长卿柔声唤道，“哥哥……”
　　沈长卿看到她这幅模样，焦急的心当即软了下来，然而赶回碧水阁一事丝毫拖不得，他轻声道，“碧儿，快些收拾东西，咱们得立即赶回去。”
　　沈长碧知道现下是碧水阁的危机时刻，即便心中如何难受也隐忍不发，轻轻应了一声，转身时，水光潋滟的双眸在萧冥俊美的面庞上停留片刻，才动身离去。
　　萧冥留意到那一眼，幽深的双眸微微一敛，随即隐去。
　　沈长卿将东西收拾好后，萧冥无声行至他身后，道，“长卿，我与你一同回去，可好？”
　　沈长卿转身，清澈的眸光在萧冥俊美的面容上凝望片刻，道，“好。”
　　四人收拾好后，迅速骑马赶往城东。出城后，直奔淮江，在江边寻了一条小船后，四人立即上船，由沈长卿与萧冥摇浆，小船在翠绿色的江面上缓缓朝上游的碧水阁驶去。

　　烟波浩渺，绿水青山。
　　一个时辰后，沈长卿从连绵的青山中看到碧水阁熟悉的轮廓后，忐忑不安的心微微一酸，此时此刻，诸般情绪纷涌而出，一时之间，竟复杂难明。然而，阔别数月，再次回到碧水阁，沈长卿的心中不免安定了些。他加快划桨的速度，恨不能立即飞奔至岸上。
　　沈长碧远远看到碧水阁的楼台边角时，心中也不免高兴了些。忍不住凑到沈长卿身边，拉着沈长卿正上下不断的袖摆，轻声道，“哥哥，快瞧，咱们回来了。也不知爹爹娘亲怎样了？他们若是见到我们回来，定然十分高兴。”
　　“肯定会高兴的。” 沈长卿应了一声，心中却正担心着碧水阁的安危，也不知那些那些联盟之人会做出何事。碧水阁山清水秀，景色优美，却实实在在是一座江中小岛。独居一隅之地，倘若发生了什么事，却是四下无援，连逃离也成了一件困难之事。
　　想及此，沈长卿心中的忧虑更多了些。
　　又划了一会儿后，小船终于渐渐靠近了岸边。沈长卿停下手中摇浆的动作，抬首一瞧，临岸的下江之处竟然没有一条小船的影子。
　　正午的骄阳下，翠绿的江面上波光粼粼，烟波浩渺。而江边却安静得毫无人声，青绿的长柳随风自扬，偶有鸟叫虫鸣，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一丝极为不安的思绪涌上心头，沈长卿当即弃浆飞身而起，口中喊道，“萧兄，碧儿，恕我先行一步！”语毕，沈长卿身形已掠过江面，青灰色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三人眼中。
　　萧冥划桨的双手一顿，幽深的眼眸微微一凝，垂下的目光之中，一片幽深。
　　小船内抱膝而坐的萧滟秋水般的双眸望着船尾孑身而立目光望着碧水阁的沈长碧，精致的眼眸闪过一丝冷意。
　　沈长卿上了岸后，当下运足身形，疾速朝碧水阁飞身而去。片刻之后，已至碧水阁大门前。看到眼前的一幕后，沈长卿面色煞白，身形微微一颤。
　　在他面前，高逾两丈的墨色沉木大门摊在地上，一左一右，中间相隔十尺之地，木门上痕迹斑斑，有不少是被人剧烈撞击而产生的压痕，大门周围，还分布着不少碎屑，一片凌乱，可见当时的情况有多么惨烈。两扇门中间的青石板上有着些许暗红的痕迹，沈长卿定睛一瞧，竟是干涸许久的血迹。沈长卿心头一沉，不忍再看，当下越过空荡荡的大门处，往阁内行去。
　　一路行来，没有半点人影。然而所过之处尽是一片凌乱，院内屋门大敞，桌椅横七竖八，厢房里的床铺被翻得一片狼藉，书房里的书籍四地散落，杂乱无章。
　　显然，这里被人洗劫了。望着这满目苍夷，沈长卿一颗心跌进了深渊。
　　他面色灰白，声音嘶哑地大喊了一声，“有人吗？长卿回来了，爹——，娘——，有人吗？”
　　回答他的一片寂静，让人心神窒息的寂静。曾经笑声朗朗的碧水阁，如今一片死寂。
　　沈长卿不死心，继续往里走，穿过一条回廊后，来到了自己的小院。如同之前所见相同，院内的东西七零八落，一片狼藉。沈长卿叹息一声，穿过凌乱的小院，来到自己的房门前。
　　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间关上门的房间。沈长卿深深吸了一口气，忐忑不安的推开了房门。然而，门后的一幕，却让他目疵欲裂，心胆欲碎。这一幕，经此一生，或许他也无法遗忘。
　　房内，原先摆在正中央的圆形红木桌已不知去向，垫着薄毯的地面上，四十余道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或是眼眸紧闭，了无生息，或是双目圆瞪，死不瞑目。每一道尸身上剑痕累累，致命之处皆是被割断了咽喉，血迹斑斑，怵目惊心。
　　一股浓重而腥臭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刺激的气味让沈长卿体内翻涌，喉间不适，清亮的眼眸似乎承受不了这一幕，不知觉的涌出点点雾气，弥漫了眼眸，亦看不清这眼前如人间地狱般的幕。
　　短短数月，碧水阁从山清水秀的人间天堂，变成了眼前这个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碧水阁内四十余人尽皆被屠，无一生还。是谁，竟如此狠心？
　　沈长卿眼中含着泪，足下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步踏入房内。他小心翼翼的避开脚下的尸身，一一查看尸体的面容。
　　有小厮童生，童得，兆丰，兆祥；丫鬟小翠，小烟，冬梅，腊雪；厨娘张嫂，李氏，掌事赵叔，管家李叔，等等，还有不少碧水阁门内弟子。
　　将尸体的面目一一阅尽后，心神哀痛的同时，沈长卿心中浮现一丝淡淡的庆幸。这里没有他爹娘的尸体。虽然不知去向，至少，沈长卿能确定，他们还活在世上。
　　只是，究竟是谁，竟恨碧水阁至此？连这些老弱妇孺也不放过，这些人虽也是他碧水阁之人，可他们并没什么武功，不过是依靠着碧水阁混口饭吃。而如今，竟被残忍的伤害。若非他与长碧落难在外，只怕也会沦为这数十冤魂之一了。碧水阁，究竟得罪了谁？
　　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声。
　　是沈长碧与萧冥兄妹一同寻到了此处。一路而来的所见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面色也逐渐阴沉。
　　沈长碧与萧冥兄妹走至房前，看到浑身微颤的沈长卿，也看到了他周身遍躺的死尸，地面铺的薄毯，被数十具尸体流出的血染成了暗红色。这一幕，骇目惊心。
　　萧冥与萧滟面色均是一沉。沈长碧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望着房内孤身而立的落寞背影，大声哭道，“哥哥……呜呜……哥哥，都死了……都死了……怎么办？咱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