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新]迷彩深处 Deep in Camouflage》太阳鲸

9、军体拳（二）

　　四十分钟以后，东堂正犹豫着要不要来个五分钟的加试，接到了顶头领导的指示。传话的小兵报告完毕一个干净利落的转身走人，留下东堂内心哭笑不得。
　　他转向众人，“放松一下！！”整齐的豆腐方阵一下子软成了渣，东堂想着，这次就让你们多休息一会，待会我用领导的新法子“折磨”你们的时候，可别吃不消。

　　“好停——！！”
　　豆腐渣迅速聚拢还原，几个角落还有些许窸窸窣窣的小动作，东堂严厉的目光一扫过，就像洒了满满一地的制冷剂，所有人都被这骤降的温度给冻住，动弹不得。
　　东堂背着手在队伍前面走着，“现在开始军体拳训练，高兴不你们？高兴就给我站着别动。”
　　“……”
　　“这个军体拳啊，是个强身健体的活儿，要喊得响亮，打出气势来！打得出，那是拳术，打不出，那是耍猴。还有，不要以为打军体拳就可以掺点小动作，不关你是弓步、马步，还是下蹲、提腿，凡是套拳以外的姿势，要被我看到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东堂停下脚步，望着整个排，“你们有谁会打？”
　　队伍一动不动。
　　“会的打报告。”
　　还是一片沉寂。
　　东堂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笑笑。
　　“那好，看我示范。全体听口令：向右——转！！”整条队列由五乘六面向南转成六乘五面向西，东堂教官走到众人视线中央。
　　“军体拳！”教官自喊口号自打拳，嗓音响亮，动作干脆，众人眼前不由为之一亮。
　　“第三套——！”只见教官两手握拳泉眼紧贴体侧，头向左偏四分之一半角。
　　平次心里咯噔一声，教官喊的是第三套？？他在哪看过第三套来着？记得是……
　　“准备——！”东堂右脚后撤一步，两腿屈膝扎成“八字形”马步，重心大致压在右脚上，上身却还保持着笔直杆挺的姿态。
　　“开始！”
　　东堂两手握拳，在胸前快速一收，然后拉开，就像是猛地抻开一个弹簧拉力器，人们似乎能听到螺旋因拉拽而变形的“梆嚓”声，伴随着一声气贯冲天助长威焰的“哈！”。那铮然的声音在空气里正周旋着漪开，一个铁拳平平打出，竟把涡流击成全盘碎片！紧接着，教官右腿上步，打出左拳，同时右掌护胸，指掌一平面，五指一条线，既像在防护，又像在蓄力。下一秒双拳于腰侧一抱，右脚上一小步，蹬地腾空，右脚一个猛的向前弹踢，众人心里有什么啪的碎开了！那在空中掀起轩然大波的右腿结结实实地跺回地面，稳扎地里，撑起上身的笔直如松，一个右拳上勾拳，左手拦挡大臂的一刹那，右臂下收又一个横勾，左掌展开抓握右腕，右臂从左肘内侧一个上翻肘击左掌掌背，处于下势的左掌又一扫圆盘重新护于胸前。两只手上下翻腾如两拨飞鸿，嬉游之间风云交轨竟变幻莫测令人目不暇接。这时从旁观望许久的腿部终于有了动作，右膝微微一屈，左脚虚步上提紧贴右股内侧，左臂上钩弯呈护头状，右手五指一啄收于背后，头看向右前方，随着右脚一蹬地顷刻间偏向左前方，右臂上冲，人身与手臂成了一把直指苍穹的长矛，锋锐的光就从东堂的眼光透出，众人只觉得有一股不可名状的感觉涌上，要用一种不合时宜的比喻，就是一阵清风拂过，酥痒；一阵冰霜骤降，酷寒。这怪诞奇异的感受刚有代替严肃占据主流气氛的趋势，就被东堂一个砸肘击为齑粉，一个鞭拳扫荡干净！
　　抛拳，跪步，侧蹬，砍掌，弹踢，腾空，在东堂掀波逐浪般的拳腿间，众人逐渐由一招一式的欣赏变为完全看不出章法，只顾听那接连伴拳而出的铿锵“哈”声，只顾迎面感受那股变幻之风，软绵绵的风逆着他的动作吹来了，忽忽几声翻腾疾转，带着硬度顺着他的动作刮跑了，刮得人面上钝痛，心尖直颤，爽快不已！只听教官一声“停——！”音色干脆厉断运气四平八稳，全然没有一丝一毫劳累之态，双拳收抱于腰间，右腿靠拢左脚，双手双脚同放，呈笔直的立正状态，仿佛一棵磊磊巨松，刚在狂风骤雨间怒撼满树的盘虬，直搅得天昏地暗风雨怵然偃旗息鼓还归万物一片宁静，这棵松方才又复凝立，枝节完好，针叶无缺。
　　未经教官许可，队伍里一齐响起滔天的掌声。教官向他们摆摆手示意停止，然而人们沉浸在钦佩激赏的情绪里不能自拔，甚至有几个大胆分子趁机喊出：“再来一遍——！！”一石激起千层浪，要求教官再来一遍的喊声越来越多。
　　东堂见制止无效，换了一招，办法他有的是。他不疾不徐地对中男生道：“你们有两天的时间，要跟我打的一样好。”
　　啊？！这……不出东堂所料，众男生纷纷放下手，面面相觑。
　　“谁让你们乱动了？”东堂乘势追击，令队伍回归军训状态，“再有啊，这是第三套军体拳，我们部队在训练第三套的时候有个传统，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众男生在心里摇头，唯独平次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那就是——只用来训练女生。”
　　啊？？！！不会吧？？！！看着男生们张大的眼睛，充满了惊疑，东堂兔死狐悲道：“其实在军训内容上没怎么出过意外，除了近几年来学生的射击能力越来越差，把打靶的命中率考核取消了之外，几乎没什么变动。你们点也真够背，我们领导前几天第一次看了第三套拳，照着发言稿一念：‘军体拳第三套集前两套之大成，又兼具长拳的舒展灵活、南拳的刚劲有力，数量够大，难度性强，可谓强身健体、克敌制胜的极佳手段。部队新兵新风貌，新气象，新技术，新素质’，军体拳第三套应迅速向初学者普及。’好么，隔天我们就被通知要求‘男女混合三打’了。”
　　“所以说，领导对个人风纪把关把得严，以前鲜少检阅女兵训练，看了第三套新鲜，还想再看，想看男兵打，这就是你们练‘女体拳’的原因。”
　　镇静如工藤，心中一愣，他没听错，只觉得东堂话里明显流露出不敬之意，是一个列兵不应该有的口吻，他们被教导无条件服从，不带个人喜怒地服从啊。然而耿直如平次，听了东堂这没剔除干净情绪的话，一下子给煽起情绪来了，管不住嘴脱口而出：
　　“教官一点都不娘！！！”
　　所有男生包括教官在内一齐将眼光唰地对准平次，紧接着人群爆发了，笑声将方才的严肃气氛冲淡了八九分，有的人索性放开了大声笑，有的人憋住不敢出声却怎么也压不下嘴角，唯独东堂脸黑了又白，平了又新（这是什么形容……），想骂几句又觉得平次这话除了严肃性尚缺外也不能否认说的是事实……过会功夫才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站好！！笑什么笑？！待会分解动作打起来让你们再笑！！还是你们觉得自己看一遍就会了不用打分解直接打连贯了？！”
　　人群安静下来，东堂开始下达口令调整队列，前后拉开0.75米，左右间距1.5米，突然间，挨挤的热度被从豁然缺口灌入的风冲散，背上湿黏的热汗在风中这么一蒸，清凉舒爽得不行。平次感觉丝丝缕缕的凉意顺着他颈部汗水淌下的痕迹蔓延向整个背部，可是那种凉意突然变了，像是结成了冰凌，贴住、抓着他的后背，平次竟然为之一抖。
　　这太可笑了，这种天气，平次转动眼球向上一瞥，被太阳灼目的光线一晃赶紧收了回来，这么热的天气里，他刚刚竟然冷得一抖？后背甚至冒起了鸡皮疙瘩，到底怎么回事？是他什么疾病发作了吗？他有什么疾病呢，从记事开始数起，两秒内也能算完了，什么病让人突然觉得寒冷呢？就好像……身后是大雾弥漫的万丈悬崖！
　　身后当然不是悬崖，他想起来了，身后是工藤。
　　平次禁不住就要仰起头来，那股颤栗感就要袭遍全身。
　　“那边那个‘仰望星空’的男生，现在给我好好‘脚踏实地’！说了头向左摆，你的左边长在上面么？！！下次让你向左走你要给我飞啊？！！”
　　平次一股狠劲，把头甩到左边，就像……自己给自己一耳光一样，他两次难堪，都是因为工藤，上次是他被动，这次是他主动，多数时光，他感到工藤站在他身边，俩人肩头挨着肩头，就很心安。但也有很多时刻，当他一动不动的视野里填满了迷彩，随着东堂一个“向右——看！”，工藤的侧脸轮廓滑进他的视野，冷冷的一抹白色，坚定、漠然，像雪一样刺目，仅通过视觉就带带给他凉意。火热的太阳下心底生凉是好，但那种与其说轻触湖面更像是淹溺湖底的寒冷，让平次往往一口气提不起来。是的，他看见工藤，就有那么一刻丧失了与生俱来的基本生理功能，这在平时可以尽情忽略，可是军训时不行，军训拼的就是一口气，他怎么能动不动没来由地窒息？？
　　赶紧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而出，东堂开始示范下一个招式了，要是他现在头脑不甚清晰，东堂待会一定让自己更加凌乱。
　　于是平次自我催眠——工藤不在你身后，你不在他的眼里，打好你自己的拳，别的都是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