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分列式(二) ...
-
“好了,都把嘴闭上,开始训练!”一声命令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东堂的指示上,“听到口令‘向右看’的时候立刻向右摆头60度,看你右边同学的腮部,同时脚下踏小碎步和你右边同学看齐。好,听口令,向右——看!”
男生们的头齐刷刷向右边摆去,因为是头天训练的头一个口令,大家的精神都比较集中,毕竟谁也不想在第一天就被苛刻的教官抓住梗。但纵使心愿是好的,结果总不尽人意……每个人的反应力是有所差异的,所以虽然同一时间听到口令,但摆头的速度仍是参差不齐,快的几乎在东堂口令刚落下尾音的一刹那就摆过头去,慢的则过了0.1秒甚至1秒后才略显后知后觉般地转过头。
东堂在前面看着,大为不满,然而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队伍里的人没发觉动作上的先后差异,甚至因为漫长的暑假养出来的疲软懒散,觉得有那么一点细微的差异也是不足道的事情。因此都觉得这头偏得干脆利索,没想到东堂接下来的话击碎了他们的想象。
“在我刚进部队军训的时候,我们教官曾经跟我说了一个很不恰当的比喻,当然我现在还觉得它很不恰当,大家姑且听听就行了。”
整整一排的人扭着脖子听着东堂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摆头的速度要快,就像啊——”东堂把语句截断,既像是在考虑措辞又不像是这样,“就像有人扇你一个耳光一样,大家觉得这比喻也挺不靠谱吧?”
一群人冷汗都下来了,这种场合下使用这种语气明明就是觉得它恰当,还非得拐外抹角地说出来,果然是在部队里呆久了,不好的风气也就多少沾染一点……东堂接着说下去:“不过,虽然说得有点夸张,但是摆头的动作要快,要狠!就像……就像什么我也就不说了吧。好,再来一遍,向前——看!”
众人这回争先恐后地转过头来,不知怎么的,竟凭空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滚烫。
“比刚才好一点,但是,总有那么几个人反应迟钝,再来一次!听口令,向右————”
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在“看”还没说出口就迫不及待地偏过头去,瞬间意识到动作抢了先,尴尬不已地扭回头来。平次的脖颈在那一刻也收到了脑部放出的虚假指令,但是当颈部肌肉收束的一刹那大脑紧急更正了“中央文件”,撤销原来的部署,因而幸免于造成重大损失和人员伤亡(他相信东堂有这个能力)。
“着什么急?!!我这一巴掌还没扇出去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教官终于袒露了自己追捧暴力的倾向……“听我口令,不要抢拍子!!向右————”
多数人总算明白教官是故意拖长口令让精神没有超高度集中的人不慎落网,但还有三两个人因为过于紧张而抢了口令,理所当然,整排人又得重做。
“这次啊,”东堂换上了威慑的口吻,“谁再给我抢口令,我让你单独站出来练100次摆头,直到你脖子酸得拗不过来为止!”
这么一来不是又慢于整体节奏了?暗自腹诽这句不现实的恐吓,但几乎所有人还是心里默念:“慢点,别抢。”
“向右看——!!”
这次意外的利索,“看”字几乎紧接着“右”字喊出,结果就是,“欠练”的队伍里又有人反而慢了一拍。
“向前——看!怎么回事!?再来!”
于是就这样磨合了好几遍,当众男生总算和花样百出的东堂有了点默契的时候,能在第一时间向右偏头,并丝毫不抢时,东堂冷不丁又来了个“向左看”,于是又有一多半人中了招南辕北辙,教官也不知气也不气,左右快慢打乱一起考,足足练了十分钟才问摆头快摆出脑震荡的众人:
“脖子累不累?”
部分忍耐力弱的人下意识点头。
“那脚累不累?”
脚?脚又不动弹,站在地上怎么会累啊?于是又有部分人下意识地摇头。
“那你们怎么看齐的?啊?‘向右看齐’不是光让你们动脑袋就可以,脚!脚也给我动起来!!最后一排右数第二个,你看你都偏到哪去了?!”
队伍里这才响起脚步嘣嘣跺地的声音。
“前后75厘米,左右间隔10公分,小碎步给我踏起来,动作要快!”
方才踏步子的声音变得紧密而急促,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也也由原来的几乎紧贴变为拉开一截。
“向前——看!好,考虑到今天是军训第一天,我们先简单地站上半小时军姿。”
站军姿……平次略带苦闷地想,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原地一动不动站个半把钟头,身体要紧绷着,皮肤哪痒了不准挠,汗水流下来不准擦,哈欠、喷嚏都得给硬生生憋回去,蜜蜂、苍蝇停在身上得习惯和它们“亲密接触”。这种“在沉默中灭亡”的训练模式让一刻也不安生的热血少年服部平次情何以堪啊!!
这么一想,平次不由得用眼角余光斜睨右边的工藤,身体仍然保持不动,心里却涌上不平衡的感觉:工藤喜静不喜动,和他服部平次正好相反,只是半个小时也许看不出来,但照东堂教官的性格来看过几天少不了要加量,到时候一站站个两三钟头,工藤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这么一计较险些错过东堂的教导,平次决定不去再想,站个军姿而已,他就不信自己能输给工藤。
东堂一边从队伍中穿梭而行,一边念叨军姿要领:“两眼目视前方同学的后脑勺,两肩向后张,下颌微收,双手紧贴身体两侧,中指贴住裤缝——”他说着拽了拽一名男生的手,那人没有思想准备,手被突然用力的一拉一下子离开了腿侧,之后虽然立马收回紧紧贴好再无法被拉开,还是免不了东堂的一顿教训:“紧贴裤缝,你这松松垮垮的成什么样子!?”东堂从那人面前走开,挨个去拽剩下的男生,他们就比较幸运了,有前人的“牺牲”做警示,所有人都憋了一股气把力集中于手掌贴住裤缝,就像两者是被结实的线紧紧地缝在一起一样。
“你看哪呢?天上有仙女吗,这么吸引你?”东堂走到最后一排左数第二个人面前,被他问得发懵的正是可怜的南云。
“啊?”
“啊什么啊?我让你看前面同学的后脑勺,是为了让你们把头抬平略仰,你这跟前面差了二十公分,就这么一直翘着脖子翘半个小时?累不累啊你?”
南云羞红了脸,他只有一米六不到,站在女生堆里都算得上娇小了,站在男生队伍里更是从前面看几乎察觉不到,被东堂这么一训,把头放平只能看前面同学的领子,心里涌上一股自卑感,表情也是一副受伤的样子。
“瞧你这样子,我现在把你派到十一连去,那边的教官也认不出你是男的来!头可以低下,把胸给我挺起来!”
南云只得找做,用力压下胸口翻腾的抑郁。东堂这才从他面前走过去,继续锤炼下一个去了。
半个小时不算长,但正处八九月之交,秋老虎可不是盖的,万里无云,一轮骄阳绝对有给军训加料的实力。气温在无遮拦的日光照晒下节节攀升,清晨的凉露已被蒸发殆尽,燥热的空气里,汗水伴随着少年们的体力一同迅速流失,脚掌透过薄硬的一层鞋底钉到地上不能拔起,时间一长,丝丝麻木感顺着脚趾蔓延至整个下半身,逐渐威胁到了尚且清醒的神智。然而最可怕的不是酷暑,而是怡然自得地穿行在队伍间的东堂教官,偶尔拽下某个学生的手,指责下某个学生动作做得不到位,若兴致正浓,还从某个男生的大腿一路掸向臀部,弄得那人哭笑不得高度紧张,自己却口气轻松如同看戏似的说:“让你提臀,你给我整得跟下肢截瘫似的。”
还好教官“轻薄”了没几个人就收手了,或许是自知这才第一天不能表现得太变态,东堂回到整排队伍前面,看了看怀表,离半个小时结束还有一分钟,他忽然就“心血来潮”决定延长个十分钟,看看众男生的表现。
阳光太过刺烈,即使戴着帽子,依然能看到有些男生感到晃眼,想眯眼睛却又不敢,于是上下眼皮止不住地打颤,甚至下眼睑都浮上一层起生理性缓和作用的湿润。这样的人,一般都把头抬得过高,虽然看起来神气,可是眼睛半睁不睁就又给这份精神打了折扣回去。
东堂暗想这帮东大的高材生们智商也不过尔尔,连在“头抬高”和“不晃眼”之间寻找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点都不会。
他在一堆明显有所涣散的眼神里寻找依旧如炬的目光,扫过第一排个子最高看起来最挺拔的男生,失望不已,接着是第二排,比头排还要差,然后审阅的眼神有意跳过第三排先看最后一排,再来是倒数第二排、倒数第三排,最后才是正数第三排——
一道墨绿如苍劲翠柏,一道蔚蓝如碧海云天。
东堂笑逐颜开,他知道这两个人不会让他失望。
他迈着步子走向平次,检查军姿,挺胸抬头收腹开肩,拽手,纹丝不动,踹一脚大腿,平次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却依然很敬业地绷紧肌肉,大有“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架势。最后东堂笑着指向平次,口气激赏地对全排的人说:
“看看,这就是你们的榜样!”
平次内心激动不已。
“要想站出军姿的最高境界,至少也得晒得跟他一样黑才行!”
平次感到两眼一晕,要不是还在站军姿,他真要一头栽在地上了。
晒,晒,晒你个大头鬼啊!黑种人难道是从黄种人晒过去的??!!
似乎没有意识到脑海里一不小心冒出的自我贬低,平次咬牙切齿地想到,这个混蛋东堂!!亏自己刚刚还对他有点感激之心!!
大阪少年最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幸而东堂已经笑着走过平次,来到工藤面前,这时,他的笑容敛去了。
当兵是不能怕晒的,但是对温度不能不敏感,要不然执行任务的时候手脚冻僵了可就等人来收尸了。同样,太阳火辣辣地烤炙着,东堂也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但是,当他看到工藤沉静如水的眼眸时,他感到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仿佛面前的少年不是站在酷热的太阳下,而是伫立于清凉的树影下。
服部平次的眼神是热烈的,烧着一把火,而工藤新一的眼神的是清冷的,浇着一柱冰。
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却让东堂觉得,存在着细密的交叉点,然后无孔不入地交融混合,逐渐结成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人从中握住一把,涵养着的确是两人的气息。
他们一定一起经历过什么,不是那种无法起到拼合作用的日常琐碎,而是一同并肩作战过,一同目睹过生死洗礼,一同分享过血泪心跳,这才有了这样不分彼此的气息。
东堂想起他曾经看过的一张报纸,一版要闻标题醒目“关东关西名侦探联合FBI及日意美三国警和谐方破获重大国际犯罪组织”,把两位侦探的称号放在赫赫有名的美国联邦调查局以及三个国家的政府警和谐察机构前,足以见得两人的突出贡献。
这次接到训练任务,营长也找他谈过话,说是他所带的排里有两位饱受日本社会垂青的栋梁之才。
他装出一脸严肃的样子向营长担保一定“重点对待”,心里却想到年轻的名人正需要锤炼锤炼以防尾巴翘上天。
今天见到了,东堂不由得想,至少也要到这个水平才可以,至少。
这样想着,东堂从工藤头上摘了帽子倒过来放在头上,然后说了句:“帽子晃,证明你人在晃,五分钟,我不希望替你弯腰捡帽子。”
工藤的眼睛只是眨了一眨,不改那一抹淡静的蓝。
倒是后排笑点奇低的男生看了这一幕嘴角止不住微微翘起。
东堂转到后面一排,也从那个勾唇角的男生头上取下帽子,掉了个个,放上去,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钟,帽子就掉到了地上。
“自己捡。”东堂语气不善地命令道。男生捡起帽子戴回头上,五官再也不敢有半点动作。
五分钟过去,东堂看着依旧岿然不动的工藤,以及几乎没有丝毫歪斜的帽子,替他把帽子取下,戴上。然后走出队伍,背对着人群说道:“放松一下!”
众人立刻如释重负地放松了身体,甩臂转腿,试图驱走四肢的麻木感。有几个像是急于感恩的人朝工藤扑上来——
“原地放松!!!谁准你们动作幅度那么大的?!”就像是后脑勺长眼一样,东堂一声厉喝让动作过激的人只好站回原地。
但平次就站在工藤身边,他伸出刚刚恢复血液正常循环的手臂,拍上了工藤的肩膀,对他说道:“好样的!”
工藤一怔,随即对他一笑:“不过,我们平手。”
午前灿烂的金色阳光下,长达三周的军训才刚刚开始。